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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戏演得很长,尚佩几场戏连在一起演,其中几乎没有停顿,他整个人完全浸在角色里。
直到导演喊停,演员下场,他还没从角色中走出来,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夏禄安身边。
夏禄安捧住他的脸蹙眉端详,轻轻揉了揉。
尚佩心不在焉地挥开他的手,抬眼见到他面上掩盖不住的心疼,心尖一颤,复又握住他手指,缓缓放松身体,靠到他身上。
夏禄安知道他还没出戏,便沉默地抱住他,手放在他背上拍了拍,柔声哄道:“我在。”
尚佩听见他声音,浑身一颤,用力地回抱住他。
夏禄安侧头吻他的头发,安慰道:“都过去了。”
尚佩蹭蹭他脸颊,声音都软了:“王爷。”
夏禄安无奈:“本王在。”
尚佩就又不说话了,只一味把头埋在他颈侧,感受他身上的气息。
没一会,侯建扬声道:“王爷和元雪准备好,我们接着拍。”
第70章 怀疑
【长夜未央, 应元雪趁着天色不明,连夜离开皇宫,返回王府。
萧疏韶在他将要离开时突然惊醒, 迷蒙间给他塞了什么东西,他心不在焉,随手揣进怀间,和萧疏韶道过别就走了。
冬日的风扑在脸上,宛若刀割。这疼痛却没能唤醒应元雪的神思。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沈闻说信函曾有人看过,那人必定不是萧疏韶。
若萧疏韶知晓那些密信,一应证据早就该被销毁,绝不会留到如今。
而除却萧疏韶这个天子外,还能知道密室开启之法的人……
年少时一同闯进密室的记忆浮上心头,应元雪闭上眼, 在冬日黑夜呵出一口冰冷的雾气。
萧疏梧见过那些文书, 他知道薛家满门皆是忠骨, 知道自己的恩师是被人陷害无奈自戕, 他也知道……当年那个与他同进同出的白衣少年,那个从小体弱, 被所有人称作神童的薛然是无辜的。
他都知道。
一股暖流涌进心中, 仅仅是这么想, 应元雪便高兴得快要落下泪来。
他从小认定的主君, 没有把他当成逆臣子孙,真好。
一路御轻功回到王府, 黑夜包裹住应元雪血红的衣衫。那一袭红衣行至王府门前,倏然停住脚步。
静谧的夜色中,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如此明显。
应元雪目光一凛, 抽出腰间软剑,向着发出声音那处直行而去。
王府前厅的房檐上,几名黑衣人悄然无声,身形隐蔽地向萧疏梧卧室靠近。
应元雪冷笑一声,提剑跃起,剑尖直指一人后心。
那几人听到破空声,立刻回身防御,但还是晚了稍许。应元雪的软剑刺进一人心口,然后利落抽出,一脚将痛得站不住的那人踹倒在地。
其余四人绕着应元雪围成一圈,警惕地盯着他。
应元雪冷然道:“你们是谁的人?南回皇帝?北齐皇帝?”
几人不做声,互相之间换了眼色,齐齐举剑,对应元雪迎头而上。
应元雪的软剑在手中挽出一个优美的剑花,继而剑尖直指其中一人。四人围攻,他对三人的招式只是稍作格挡,只缠着其中一人,招招直取要害。
须臾,那人被应元雪一剑刺中咽喉,浑身剧烈地痉挛两下,倒地不起。
应元雪身上也被剩下三人划出几道伤口。血渗出来,沾到衣服上,又消失不见。
“南回的招式,”应元雪淡淡道。
那三人见身份暴露,攻势越发密集如雨,毫不留情。应元雪几乎不躲,他们的剑刺在他身上,他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只对准自己选中的一人接连出招。
很快,他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偏偏大红衣衫吸走了所有血色,叫人看不出端倪。
而那五人的刺客团此时只剩一人,最后这人看向应元雪的眼中满是惊惧,他的剑在手中抖了抖,忽而脚尖一转,竟是想跑。
应元雪轻笑一声,不过两个起伏便拦住他的脚步,他逼近最后那名刺客,声音宛若鬼魅:“头儿没警告过你们,不成功,便成仁吗?”
刺客见逃跑无门,运起全身力气,挥剑砍向应元雪。
应元雪一声冷嗤,侧身躲开他的攻击,手臂一抬,软剑剑柄狠狠撞向那人的下巴。那人骤然瞪大双眼,神色痛苦如同服了剧毒。
他挣扎地颤抖两下,对应元雪道:“自……己人……”
一缕黑血顺嘴角流下,他徒然地颤动身体,然后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谁跟你们自己人。”应元雪冷哼,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到一边,将软剑放回腰间,缓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与刺客缠斗时,一个只着寝衣的高大身影一直掩在窗影之后,无声地注视着他。
应元雪简单处理了伤口,躺在床上眯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拂晓,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缝洒进房间里,他便醒了。
这么短的觉,他竟然梦到了许多陈年旧事。
年少时因为体弱,被全家人疼着宠着小心呵护,他是皇子伴读,整日与萧疏梧同进同出;
后来一年元日,大雪纷飞,薛家满门悉数获罪,父亲与叔伯的鲜血溅起三尺;
再后来他与兄长流放边境,兄长趁乱带他逃跑,身后官兵追捕,兄长的身体挡在他身前,长刀没进兄长瘦弱的身体,又是满目猩红;
接着是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他躺在路边,被南回的影卫首领捡去,开始了烈火锻骨、毒药为餐的不人不鬼的日子;
再之后,一次偶然,他被南回皇帝看上,留在身边做了近卫,南回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派他前往北齐,杀死北齐皇帝萧疏韶,引得北齐内乱;
最后,他梦到自己站在崇王府的梅花树下,眼前是神色漠然的萧疏梧。
他笑着问:“王爷瞧我,可还喜欢?”
不过一个时辰,竟将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回溯始终。
应元雪坐在床上发了半晌呆,还是没能想起,梦里的萧疏梧到底说了“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晃晃头,把那些虚幻的想法都赶走,翻身跳下床,准备去梅园散个步。
拐进梅园,一眼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小院落有光漏出来,在幽微的天色里显得极其温暖。
心里最柔软的弦被拨动,那个梦所带来的烦闷一下减弱许多。应元雪弯起眉眼,信步向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一推开门,正好见到衣衫整齐,端坐在主位上的萧疏梧。
萧疏梧见到他,并不惊讶,只淡淡道:“残夜方尽,应公子一身寒意,可是久出方归?”
“元雪”变成了应公子,应元雪身形一滞。但他很快收敛了心绪,柔声笑道:“王爷可误会我了,不过是睡不着,来花园遛个弯儿罢了。”
萧疏梧不冷不热地看着他,半晌,启唇道:“本王院里这么多寒梅,竟给应公子染上了血腥气,看来明日得叫人把它们都拔了。”
应元雪眉尖一僵,又很快化开,他抬起手腕闻了闻,又将手臂递到萧疏梧眼前,带着点委屈道:“您闻闻,这不是梅香是什么?”
萧疏梧侧首躲开他的示好,忽然伸出手臂,一手钳住他的腰,另一手飞速一探,从他怀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事。
那是应元雪离开前,萧疏韶强塞给他的,应元雪当时神思混沌,压根没注意萧疏韶到底给了他什么。
此时那东西被萧疏梧拿在手里,他眯眼去看,看到那块小令牌上的一个大字——“赦”。
一块金牌,可赦所有。哪怕是滔天罪行,在这块令牌面前,都可抹消不计。
免死金牌。
应元雪呼吸一滞,因为萧疏梧侧首躲避而升起的失落还没散,眼前便有一阵黑色的物块遮住视线。
萧疏梧颠了颠手中的免死金牌,似笑非笑道:“莫非是应公子半夜梦到一块免死金牌,然后美梦成真,它便出现了?”
“王爷说笑了。”应元雪艰难地扯开嘴角,身子软软地贴向萧疏梧,“这是元雪进王府前,陛下赏的。”
“哦?”萧疏梧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本王或许该告诉你,你进府时,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本王都派人搜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