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荼白驱散围观群众,宋淮然垂眸敛容,静吸一口气后,转身对容央行礼道:“殿下。”
容央把人上下打量一眼:“探花郎果然慧心妙舌,令人叹服。”
宋淮然低声:“殿下过誉了。”
此刻残阳如血,照在宋淮然绣着银丝的紫袍上,渲开瑰丽色彩,愈衬他不食烟火,眉目如画,只那脸……
容央狐疑。
他怎么又脸红了?
记忆猛然回到初见那日,容央慢慢想起来,是了,他在她面前,本就是个极爱脸红的少年郎啊。
这样爱对她脸红,多半还是动心于她的缘故吧?
容央登时一阵惭愧,脚下本能地退开半步,轻咳一声道:“我进去看看奚大夫。”
宋淮然抬头,容央已步入南山堂中。
荼白、雪青跟着入内,进去时,被一派狼藉的店铺吓了一跳。
这家医馆虽然不大,但显然很新,处处装潢都是极讲究的,被打砸成这样,店主的心只怕是要碎成一瓣瓣了。
忽然一阵窸窣声传来,柜台一处旮旯里,倒在满地药材上的人正试图爬起来,容央使眼色,荼白忙去扶,定睛一瞧,心揪得厉害。
余晖里,奚长生的脸皮破血流,乌七八糟,哪里还有半分美少年的模样?
而更令人心揪的是……
奚长生别过脸,抬袖从眼前极快擦过。
他竟然……还哭了。
容央上前来:“奚大夫?”
奚长生红着眼眶不敢抬头,平复两下后,扶着柜台一鼓作气强站起来,目光略过地上凌乱的抽屉、药材时,眼泪差点又一次夺眶。
容央眼睁睁看着他又抬袖从眼前一擦,擦得血泪和在一起,脸上越发精彩。
奚长生缓缓站稳,松开柜台,要给容央行礼。
容央忙道:“不必不必,你有伤,你先治伤要紧!”
奚长生却在荼白的搀扶下坚持把揖作完了,哑声:“贵人救命之恩,长生衔环结草,没齿不忘……”
容央盯着他又破又肿又红又青的脸:“不必的不必的……”
又安慰:“那些欺负你的恶人已被我派人送去官府,不需多久,便会还你公道,眼下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伤处理了,你……”
奚长生袖口又往眼前凑,容央大惊:“啊,你,你别哭了……”
奚长生低声:“忍不住……”
容央:“……”
荼白、雪青:“……”
※
离开南山堂,外面已有夜幕笼罩,宋淮然依旧站在街边,旁边跟着宋府的小书童。
容央刚因解决完奚长生的事而松一口气,看着这幕,心又提起来,缓缓走过去。
“宋公子……怎么还在这里?”
宋淮然垂眸:“等殿下出来,给殿下告辞。”
容央哦一声,心慢慢放回:“那……就告吧。”
宋淮然偷偷看她一眼,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作揖时,宋淮然道:“天黑了,外面不安全,殿下早些回府。”
容央点头,随口:“谢公子关心。”
宋淮然唇边露开一点笑。
容央走后,宋淮然站在人海里,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发现她走进广聚轩,不由抬头。
视线上移时,与一双锋利的眼眸交锋。
※
容央上楼,一边走,一边叹气。
及至进入雅间,往摆筵的廊室而去时,突然一震。
雪青、荼白亦相继一愣。
廊外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灯辉和渐褪的残阳混在一处,褚怿黑袍凛凛,轮廓肃肃,屈膝坐于案前,正把玩着一盏空酒杯观看廊外夜景。
夜风习习,飘来醇香酒气,不知他的酒已喝过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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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喝酒
耳畔传来脚步声, 褚怿把目光从底下转开,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
被重重夜光映着,大得无辜又惊诧。
大得令他就算有脾气也没法发。
“你……什么时候来的?”容央开口, 有意保持镇定。
褚怿把酒杯搁在案上,淡声:“刚刚。”
容央点头, 在筵前席坐下来, 又道:“刚刚,我在下面碰到了宋淮然。”
褚怿嗯一声:“看到了。”
容央偷偷看他一眼,有意想分辨他的表情,然不知是灯火不够亮,还是还是自己看得不够清楚, 总感觉他像平淡得很, 没什么表情。
应该……也不至于就生气吧?
容央心念辗转, 趁雪青、荼白布菜的档口, 解释道:“你来前, 我还在下面救了一个美少年。”
褚怿眼皮撩起来:“美少年。”
容央:“……”
赶紧笑笑,补救:“一个特别倒霉的少年。”
褚怿眯着眼, 点点头。
容央继续:“他是南山堂里的一位大夫, 前两日给一怀胎五月的妇人看诊, 因确诊她那一胎怀得不理想,故建议弃小的保大的,结果那妇人不听,自去别处买来安胎药, 回家吃两日后, 竟血崩而亡了……”
容央绘声绘色,把那妇人之如何凄惨,壮汉之如何粗暴, 以及那少年大夫之如何可怜娓娓道来,提及最后者,悯然之色溢于言表。
“最后我进去看他时,他都哭了……”
褚怿耷着眼皮看着,片刻:“哭了?”
声音懒懒散散,依稀还有一分嘲弄。
容央有点不高兴:“哭怎么了?人被打得那么疼,店被砸得那么惨,还不许人家哭一下呀?”
褚怿不接茬。
容央嘟囔:“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
褚怿:“我怎样?”
容央欲言又止,眼从他脸上挪开,突然道:“你以前哭过吗?”
褚怿:“?”
容央补充:“比如,头一回上战场受伤的时候。”
褚怿立刻:“没有。”
容央狐疑。
他身上那么多骇人的疤,当真就一回都没哭过?
褚怿看明白了,小臂搭在膝盖上,手指把玩着那只酒盏:“不信?”
容央眉微扬:“我又不能亲眼所见,自然是由着你说了。”
褚怿一声笑。
这时候,菜已布齐,雪青把双箸给两位主子摆上,躬身退下。
容央提箸,把案上珍馐看过一遍,朗然道:“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请来广聚轩吗?”
褚怿有意无意:“看殿下英雄救美。”
“……”
什么鬼!
容央瞪过去,突然间福至心灵,哼的一笑,道:“怪不得从一进来就感觉一大股酸味,吃醋了,就直说呀。”
褚怿眯眼。
容央笑着,把一块蜜煎梅花脯夹到褚怿碗里去,曼声:“早知道我的驸马这样爱吃醋,我就不点这么多甜食了。”
褚怿眼盯着她,沉声:“过来。”
容央心微跳:“干什么?”
褚怿:“不敢?”
容央不上钩:“你激我。”
褚怿静默少顷,答:“你爱吃的菜在这边。”
容央看过去,果然,糖醋鱼条、枨醋洗手蟹、五味杳酪鹅都摆在他眼皮底下。真是,这雪青、荼白是怎么布菜的!
容央不动:“那你夹给我不就得了。”
褚怿也不动。
容央便示范,又给他夹一块自己面前的枣箍荷叶饼过去,笑:“你看,我给你夹,你给我夹,我们夫妻两个多恩爱呀。”
褚怿唇微动,没忍住,扯开一边唇角笑了。
一餐晚膳由此开始,容央果然很殷勤地给对面夹菜,生怕喂不饱他,褚怿默默看着,去盘里捡来一条蟹给她剥。
廊外灯火绵亘,随着入夜,来来往往的人渐多,各式各样的吆喝声伴着缥缈的乐曲声,飘荡在喧嚣夜景里,此起彼伏。
容央吃着褚怿剥来的蟹肉,回忆道:“你还记得那天你说,你在广聚轩外看到一个泪眼婆娑的小姑娘不?”
褚怿想起来,是上回两人在小摊铺前吃拔刀面的那一次。
“记得。”
容央腮帮动着:“那时候你多大?”
褚怿:“十二岁。”
容央:“那不就是你离开汴京的那一年?”
褚怿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