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僵在厅上,都无话可说。许氏想开口骂他两句,讥讽他做人男妻,永无出头之日。
便一撑桌案站起来,走到何须问面前,上下打量:“你成天装成这副老实样子给谁看?”她提着帕子嘲笑:“你以为装着实诚,以后就能分着点家财?”一扭身坐下,猛的发了狠:“你做梦!”
这样的梦,何须问从未做过,他问心无愧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许氏动了火,又从椅子上下来,一甩手,“啪”一声,响亮的扇了他一耳光:“你还敢顶嘴!”
说了这些话,原来就是想找个由头折腾他……何须问心知肚明,因为明白,所以他谦恭的弯下腰行礼:“母亲息怒,我知错了。”
他未必知错,只是习惯了,许氏稍有不顺心,就要找他麻烦,他懒怠与她纠缠,每回都顺着她的脾气。
“你滚回去罢!”看着他脸上明晃晃的手指印,许氏舒了心,大手一挥,下了赦令。
何须问踱着步回自己的院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进了院里,看见无所事蹲着在给他刚种下的松柏浇水,旁边放着一个漏水的木桶,可怜兮兮的同她一起蹲在那里。
无所事浇完水,直起身来:“少爷,咱们到时候去梁府,把这棵松柏也挖去么?”
何须问默然片刻:“带去吧。”
“大夫人又打您了?”无所事垫着脚查看他的脸,越看眉头拧得越深。
何须问往后仰了一下,轻微避开:“没事儿,就扇了一巴掌。”
这算轻的,无所事松一口气:“我去打点小姐留下的东西,回头装了箱好一并带过去。”
何须问点点头,他越过院子,走进屋里,抄起一本《道德真经》,埋首看起来,屋门敞着,斜阳从门里窗里洒进来,一束一束中,飞扬着烟尘。
这厢何从抚下了朝,看过管家呈上来的嫁妆单子后,径直往许氏院里来。
许氏听丫鬟来报,心下又是意外又是欣喜。老爷这些年与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虽家中还有一个妾室生了一子,但始终待她还算过得去,可自打那年在江宁给那烟花柳巷里的贱人赎了身,安置了外室之后,就甚少来她院里了,那时她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便独守了空房。
好容易熬到那贱人死了,何从抚把这庶子接回府中,许氏想着何大人也该收了心,趁自己还算得上年轻好生养,琢磨着再生个儿子,谁曾想,这何大人安静了一年,她这儿还没有呢,先前那个妾室倒是又有了个女儿。
许氏前脚熬死了外室,后脚又开始和这妾室方姨娘打擂台,有时候占了下风,心里有气,便叫来何须问骂两句,或是折腾他几日。
不一会儿何从抚已进了厅上,许氏赶紧整理了仪容迎上前去:“老爷今日下朝晚,可用过饭?”
何从抚蹙了下眉,也不跟她拐弯抹角:“问儿的嫁妆单子我看了,怎么如此少?你给再添置一些。”
许氏瞧老爷不像是来看她,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随即拉下脸,坐回椅上:“老爷,这可不少啦,除了他娘的东西,我还着人添置了许多呢。”
“到底是圣上亲自赐婚,面上也得好看些,你这单子我瞧着,除了他娘的东西,出自府里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许氏被他如此数落,当下心里就不痛快,理一理裙摆,吊起嗓子扬起声来:“老爷不理家中琐事遂不知道家道艰难,又要疼儿子又要做面子的。老爷倒是让我去哪里添置东西摆这豪气?难不成去父亲母亲那里要?难不成去你那方姨娘院里搜罗?”
她抱怨起来就收不住:“老爷说得轻松,怎么不想想,前年长安成亲,下了多少聘礼。如今长君也要说亲了,既订了开国候家的二小姐,礼数上也马虎不得。”
“再说凤儿,原本您也是看上了梁家的长孙,如今婚事被指给了老四,满城风言风语已是议论纷纷,既说我们家嫁男儿,又说是因为凤儿被梁家相看不上,以后凤儿说婆家,不得多备些嫁妆堵堵这些官爵夫人们的嘴么?”许氏手背拍着手心,噼里啪啦一阵响。
何从抚教这一阵炮仗似的诉苦已是弄得心烦:“哪里有凤儿的风言风语?原这婚事就是没有的事,只是你自己痴心妄想攀高。”他站起身,准备要走:“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如何安排了,只一点,不许丢了我的脸面!”
说罢拂袖而去,再不理这泼妇。
说起来何从抚对这个胸无点墨的夫人实则是很看不上,要不是当年,他一个家境平平的举子恐在仕途上无所依靠,又没有门路去攀附权贵,哪里会答应娶那小小县丞之女?
说他市侩也好,重利也罢,好歹如今也混到了朝堂上。
虽如此,也不至于得脸到让圣上亲自指婚,指的还是位极人臣梁太师的嫡长孙,这个问题不止何从抚想不通,连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也着实想不通。
而天子给出的答案是:听闻何家庶四子亲娘早逝,无依无靠又无心仕途,何家子嗣众多怕对其照顾不周,因眷顾何卿,故指婚梁府,使得其子半生有所依托,让何卿无后顾之忧,也好专心公事尽忠朝廷。
而梁府内,老太师将天子的对大臣结党的利弊权衡说与儿子,梁郝方恍然大悟,梁太师看他才明白此中之意,不禁叹息,他这个儿子,聪慧不足实诚有余,梁家厚望,当寄托在梁锦身上了:“你着人去把锦儿叫来,我有话吩咐。”
梁郝立刻起身,退到廊下打发了一个丫鬟去叫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第3章
愁闷
合府上下如今都忙着筹备大婚之礼,上至老夫人夫人,下至管家婆子、丫鬟小厮,谁人不是忙里忙外,包括梁郝身边的两个妾室也是帮着李氏协调着府上的大小事宜,就连那两个庶弟,也是府里府外的跑,帮着采买等事项。
倒是梁锦,自打知道了这婚事,这些日子都恹恹的,也不出去喝酒了,整日呆在府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躺着翻来覆去。
华浓见他不得开心,每日小心哄着他。听闻老太爷来唤,赶紧给梁锦换好衣装:“少爷可得打起精神来,万一太爷问您的学问您答不上来,老爷又要生气。”
“唉……我看父亲也没心思生我的气,太爷也没有心思问我的学问,大家都忙着呢,忙着办我这造了孽了婚事……”梁锦说起气话来也是无精打采,任由着华浓将他摆弄来摆弄去,挂那些香袋玉佩。
“少爷,事已成定局了,您就想开些吧,难道您不开心,这婚事就能不办了?”挂好玉佩,华浓又给他理着衣襟。
梁锦垂着眼看她,哼笑了一声,是笑她一个小丫鬟,大道理一番一番的。
华浓又说:“奴婢前些日子里也整日担惊受怕,怕日后少夫人进了门与您日日争吵,也怕奴婢伺候不好少夫人使少夫人忧心。可如今,奴婢也想开了啊。”
梁锦听后,轻轻敲了她脑门儿一下:“小丫头,你懂什么,我难道怕他?他是什么人也配我来忧心?他不过是何从抚那个趋炎附势小人的庶子!”他自己扯了两下袖口,认命的叹息:“反正我如今,已是整个大京茶余饭后的话柄了……”
“少爷,说起来这新少夫人,奴婢听闻,他亲娘是个外室,好像在江宁的时候,原是一个秀才老爷的女儿,因与人苟且败坏家风,本要被秀才老爷打死的,后来何大人不忍这一条人命,就娶了做外室,何家为此还闹翻了天,后来她死了,何家老夫人也没让尸首抬回府,是随便找个地方匆匆葬了的。想必这新少夫人在何府也不大得宠了。”
华浓有些小聪明,使人去打听了这何须问的情况,担心日后这位新少夫人容不得她这么个通房丫头。
这边刚穿戴整齐,那边云裳端着碗燕窝粥走进来:“这你可打听得不真切了,那外室我仿佛听说啊,是江宁哪个商户人家的女儿,说是何大人当年为了进京,得梳拢打点好些人,家底不够厚,这才纳了他家的女儿做妾室。”
尽管四下无其他人,云裳还是谨慎的压低声音:“听说那女子妖媚风骚,引得何家老夫人十分不满意。”
匆忙喝了一口粥,梁锦跨着步子出去了。心里只想着这何从抚是个这样的人,外室又是个不检点的女子,他们所生的儿子,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