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没有记错,阿焰耳后,同样的位置,果真有一颗小黑痣。
这么说,江宴真的是阿焰?
八年的光阴,他的五官棱角变得清晰,气质跟以前更是截然不同,再加上改了名,去了眼角胎记,即便阮朝夕起过疑心,但调查结果一出,她也只能打消心头的疑虑。
但现在,她有一种预感,摆在她眼前的,才是真相。
窗外的雨渐渐下大。
阮朝夕走到飘窗边坐下,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出神,脸上笼着淡淡霜色。
她第一次见到阿焰,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那时,她刚搬到洛杉矶没几天。
洛杉矶很少下雨,那天晚上,却破天荒下起瓢泼的雨。她下午放在后院的画板没收拾,便撑了把伞出去。
他们家的房子建在山上,比隔壁邻居地势略高,能轻易看到邻居家的后院。
她收拾好画板,正准备进屋,余光却瞟到邻居家后院站了个人。
她微惊,定睛一看,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男生,穿着不合身的短袖,身形单薄,站在大雨里一动不动,任雨水兜头打在他身上。
彼时她性子开朗又善良,见他淋雨,便走到围栏旁,跟他打招呼,问他为什么不撑伞。
男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借着屋里传来的光亮,她看见了他漆黑如墨玉的眸子,像湃在冰水里的两丸黑水银,透亮,却也冰冷,空洞洞的,好像照不进一丝光亮。
无论她问什么说什么,他始终一言不发。
她没办法,只得把伞扔下去给了他。
莫名的,她对这个漂亮却寡言的少年有好感,凭着她开朗的性格,坚持不懈的努力,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她从小没什么兄弟姐妹,在洛杉矶那几年,她跟阿焰情同姐弟,过得十分开心,直到后来她家突遭变故,她和她妈急急回国处理,兵荒马乱,自顾不暇。
等她终于安定好,给阿焰家打电话,那边却说他们已经搬走,不知去向,从此杳无音讯。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啪嗒作响。
她回过神,看着搁在书桌上的手机,走过去拿起来,手指摩挲两下。
为什么……阿焰不认她呢?
她跟八年前相比,虽然也有不少变化,但如果是阿焰,他一定能认出自己来。
暖黄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漂亮的桃花眼里像蒙了一层薄薄水雾,脸上有困惑和茫然。
她没纠结多久,点开江宴的微信头像,拨通了微信语音。
是与不是,总要问个明白。
语音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了些不确信的惊喜,却像裹了一层炭,从内到外,烧得阮朝夕她四肢百骸一阵发烫。
她捏紧手机,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久久没听到回话,电话那头的江宴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心又温柔地开口,“怎么了?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阮朝夕张了张嘴,只觉喉咙里堵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委屈。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阿焰,她怕他过得不好,怕他再跟从前一样,陷入一个人的世界,她找过他那么多次,每一次却都失望而归。
他呢?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像行军前的鼓点,振聋发聩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可所有的话,涌到舌尖时却又陡然失去勇气。
江宴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急惶开口,“朝……夕,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又等了一会,他听到阮朝夕终于开了口,声音没有以往的清泠,有些哑,有些轻,像刻意压抑着情绪。
江宴皱眉,以为她感冒了,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刹那间,脸色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理智和冷静,在这一瞬间通通被炸成碎片,只余满心的惶然失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甚至还打起了雷,可这一刻,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剩下她刚才说的那两字。
她叫他:阿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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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我以为你讨厌我(一更)
阿焰……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盼着能听她再叫一次阿焰,可当这两个字真的在耳边响起,他却只剩满心的惶惶不安。
害怕再次失去她的不安。
他艰难启唇,喉咙却涩得厉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否认已经没有意义。
他也不想再骗她。
明明看不到他的模样,阮朝夕还是从话筒传来的急促呼吸中感受到他的惊惶,那惊惶感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脸色微白,口气轻得像羽毛,“你真的是阿焰……”
“我……”江宴慌得厉害,手抖得连手机都握不稳了,整个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阿焰,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阮朝夕带着鼻音开口。
可即便内心很失望,很委屈,很生气,她还是愿意听他解释。
他是她最亲爱的弟弟。
“有,我有……”江宴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抓了车钥匙往外冲,“你等我。”
阮朝夕还没琢磨透他说的“你等我”是什么意思,就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
视线凝在聊天记录里的合照上,眼眶有些酸涩。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的趋势,雷声轰鸣,闪电劈过,将城市照得亮如白昼,很快又被深浓的黑夜覆盖。
阮朝夕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阿焰为什么会变成江宴,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瞒自己。
她这一生还不长,可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当初,从公司发展陷入僵局,到资金链断裂,再到公司破产,所有的一切,她爸都在她和她妈面前瞒得死死的。
她知道,他是怕她们担心。
可既然是一家人,好的坏的,不都应该一起承担么?
后来,她爸突然车祸去世,她才知道,原来公司早已乱作一团。
她爸的死,她妈的病,黎信一家的背叛,无底洞般的债务,每一样,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死者为大,她不怨他爸,可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公司的问题她爸能跟她们商量,听听她们的意见,是不是,他就不会那么冒进,不会盲目扩张,是不是,有她们的支持,她爸就不会那么消极,成日借酒消愁,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样以爱的名义,自以为是的欺瞒,她宁可不要。
她坐在窗边,过往回忆走马灯般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直到一声闷雷再次在窗外炸开,她才蓦然回神。
墙上时钟指向十点半。
想起明天还要去大兴录制节目,她收拾了一下混乱的情绪,起身关灯,离开了书房。
她给过阿焰解释的机会,既然他没什么好说的,那以后,她就只当他是江宴。
将手机放到客厅茶几上,正要进浴室洗澡,突然门铃声响。
她皱起眉头。
知道她住这里的人不多,谁会这么晚来找她?
脑中闪过一丝警惕,她拿起手机走到门后,透过猫眼朝外看。
看清门口站的人,她怔住。
没听到回应,门铃再次响起,一声一声,颇为急促。
阮朝夕顿了一顿,拉开门。
门外站着江宴。
已经入秋,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浑身被雨淋透,刘海狼狈地耷拉在额前,眼尾处晕开淡淡胭脂色,眼底情绪浓烈,就那么急切又惶然地看着她。
恍惚间,眼前闪过那晚在雨夜中一动不动的固执少年。
她垂下长睫,口气很淡,“你怎么来了?”
她问他,你怎么来了,而不是,你怎么知道这里。
她这样冷静的人,到底还是乱了分寸。
江宴听得明白,掐入掌心的指尖微松。
只要她还在乎自己,只要她还愿意听自己说话,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哑着嗓音,眼睛红红地看着她,“昭姐姐……”
阮朝夕瘦削的肩膀一颤。
她低着头不看他,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他站得很直,双手乖乖地贴在身侧,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帘,从他指尖滑落,一滴一滴,在地面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