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一直到六月,天越来越热,大人全都热得穿不住衣服,男人光膀子,女人也把衬衣袖子卷到胳肢窝。春苗春晖春月是半大姑娘,都学着几个婶婶,反倒是幺妹和春芽自在,上头一件小褂褂,下头一条小裤裤,凉快。
林巧针人如其名,针线活特别巧,给两个小丫头做的裤裤上绣了几朵漂亮的花花,别人绣的可能硌屁股,她绣的外头看着立体,内里却很平整,看不见针脚,自然也就很柔软。
小女孩都是臭美的,两小只整天穿着小裤裤晃荡,也不羞羞。为这事,友娣又跟她妈哭闹一场,凭什么两个最小的妹妹都有内裤穿了,她还没有。
让刘惠给一个巴掌呼回来:“你老娘都还没穿的呢,你个没长毛的丫头穿啥穿?”眼神瞟着婆婆,看吧,让您老人家把钱和布票攥得紧紧的。
崔老太虽然抠,可在这种事上没这么死板,年前每家给了布票的,要怪只怪她自个儿臭美,全做了大人外头穿的衣裳,里头的就不管,赖谁?而且,友娣这死丫头不是没内裤,曾经她也有过的,可她会尿床,尿了也不洗,黄黄的尿印子留在裤子上,久而久之就给糟臭糟烂了。
一个白眼翻过去,“管好你的懒姑娘。”
吃完了奖励的五花肉,又吃完大西瓜,家里又恢复以前那没油少盐的伙食,春晖实在馋不住了:“奶,我去抓鱼吧?”
想起几个月前那顿鲜美的草鱼,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哪有这么多鱼,又不是咱们家养的。”
春晖笑得龇牙咧嘴,“有,肯定有。”上次她特意留的那条,应该长大不少,够一家人好好吃一顿了,天也热,扎两个猛子顺带洗洗澡。
春苗不去凑这种热闹,其他几个妹妹倒是很兴奋,提篮子的,拎桶拿瓢的,磨刀霍霍向坝塘。
“看好妹妹啊,别让芽儿幺妹掉水里。”
“好嘞奶!”春晖牵着幺妹,春月牵着春芽,一路上遇到不少孩子,都是大热天去洗澡的。
到了坝塘边,那人可真叫一个多,哪儿都是人从众:坝头水深,泡着一群大老爷们,坝中是年轻男孩的天下,一看见有人经过就穿着破烂的短裤缩水里,坝尾才是小孩该去的地方。
男娃们全都溜着小鸟儿,甩来甩去,有直接对着水塘冲尿比赛的,也有屙了屎埋沙子里的,幺妹一把捂住眼睛,这些男孩真讨厌。
她跟春芽属于第一次来,大家都对她们行了一番注目礼。
“嗨,崔春晖,这儿!”有人大喊一声,春晖带着她们去到坝尾水最浅的地方,“李宝柱你来得真早,捉到鱼没?”
俩人是同班同学,互相直呼大名。
“没,这么多人,鱼屎都被淘干净了。”男孩指指她身后的胖娃娃,“这,就你说的幺妹?可真白。”又胖又白,跟糯米团子似的,他也有妹妹,可他的妹妹都是黄叽叽的豆芽菜。
幺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甜甜的叫了声“哥哥”。最近努力吃土,灵力恢复到二级了,虽然还是不能听见小草草说话。
“哎!”李宝柱响亮的答应一声,又指着浅浅的河滩道:“去那儿玩吧,担心那些坏小子惹你。”
无论哪个年代,长得好看的,惹人喜欢的女娃娃都是人群的焦点,男娃娃为了吸引她的注意,给泼一身水啊,撒一头沙子啊,扔两只毛毛虫……都是有可能的。
春晖双手叉腰,“谁敢,妹去那儿玩,有谁闹你就大喊一声,看我不揍他。”
李宝柱被她女侠似的豪言壮语逗得哈哈笑,幺妹心里美得,有姐姐护着真好!
黄黄的水里,孩子们泡着打水仗,把小虾小螃蟹驱到岸边吃水草,但凡张嘴吐个小泡泡,一群孩子就跟饿狼见了肉似的扑上去,“鱼,有鱼!”
这么哄抢,更加捉不着了,春晖这头窜窜,那头窜窜,忙出一身汗,连鱼影子也没看见。正沮丧着呢,忽然听见幺妹叫她,“姐姐。”
幺妹“扑通扑通”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她跟前,好在水也不深,只到她小屁股。只见她小声小气道:“姐姐,鱼在那儿。”指指坝中,那群年轻人已经上工分去了,那儿的水也没搅浑。
虽然水清,可少说五六米,“你能看到水底?”
幺妹摇头,她感觉到的,有三条,很大的鱼。
春晖信她,轻手轻脚划过去,瞅准了“噗通”一声扎进去。
春芽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姐姐不见了,“姐姐姐姐?”
幺妹知道她是扎猛子,可春芽不知道啊,在她眼里就是眼睁睁看着最爱带她们玩的春晖姐姐凭空消失了,一瞬间害怕得眼睛一闭,小脸惨白,“哇呜呜……呜呜……姐姐姐姐……”
哭着往坝中扑,一口浑水呛进去,“咳咳……姐姐咳咳……呜呜……”
幺妹可是聪明的小地精,稳得住,“别哭,姐姐捉鱼呢,你一哭,鱼鱼都被吓跑了,晚上就没香香的鱼肉吃了。”她要是哭,妈妈用人类吃的东西引诱她,她也就不哭了,可春芽不一样啊。
春芽是没人带没人玩没跨出过崔家大门的小可怜,不止哭,还旱鸭子似的扑腾,呛了好多口黄泥水。
眼瞅着越扑越远,幺妹也顾不上姐姐说的不能去水深的地方,也忙扑过去拉她。
春芽扑腾啊扑腾,感觉自己被人托举着小屁股飘起来,探出水面的时候,睁不开眼睛,但像鱼儿一样大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凭着本能,狗刨到岸边,正好看见春晖姐姐冒出水面,一头黑发给水泡得柔顺的贴在头顶。
只见她甩甩脑袋上的水,睁开眼,举起手来。
那小小的瘦瘦的手里,居然紧紧抱着一条大青鱼!
“哇!”
“鱼,大鱼!”
“春晖捉到大鱼嘞!”
别说孩子们震惊了,就是坝头的老爷们也惊呆了,这坝塘里有几只虾米几条小鱼早让人摸遍了,一拨拨的,上午摸完下午摸,晚上还有人来摸,咋大家都无功而返就她捉到大鱼了?
“这我幺妹看见的。”春晖龇出一口白牙,谁也别想抢。
诶,等等,好像没看见幺妹。
其他人也想起来这倒霉催的一家,全凭幺妹眼神好,啥好东西都能捡到,可那孩子刚才还在水里扑腾呢,咋不见了?
“崔春晖,你妹淹水里了!”李宝柱大吼一声,指着坝塘中冒泡的地方,隐约还能看见她淡蓝色的小裤裤上,两朵迎春花若隐若现。
春晖把鱼往他怀里一扔,刚要扎猛子,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先她一步,“噗通”一声投入水里。瞧那架势,是连衣服都没脱,直接从坝梗上跳下去的。
第18章
春晖紧张得大气不敢喘, 死死地盯着水面。上辈子幺妹没有溺水这一遭,直到被炸死前都是平安顺遂的。因为她的重生,三叔有了工作, 爷爷也没升职, 许多事都被她改变了, 会不会幺妹的命运也……不行, 她摇头。
幺妹一定会没事的。
大家或是泡在水里,或是倚在树上,一面盯着水面,一面七嘴八舌,都在猜跳下去的人是谁。
谁都知道,溺水的人不是谁都能救的。溺水的人肚子里喝饱了水, 死沉死沉的,不止拉不上还会拉着施救的人共沉沦。八年前,就在同一座坝塘里, 就淹死过两个人。
女孩是老顾家的小闺女, 叫顾学兰,也跟崔家幺妹一样白白嫩嫩惹人爱, 和同村孩子来洗衣服,衣服掉水里她伸长了手去捞, 没想到衣服没捞着还把自个儿栽水里了。
当时一起洗衣服的女娃娃们都吓傻了,身边又没大人, 等跑回村里喊来大人,已经看不见孩子了。最先跑来的是顾家老大,十八九岁的年纪,也是个大高个,天热的时候扎水里全村找不到一个能游得过他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游泳健将, 已经在说亲的大小伙子,下去后再也没上来。捞遍整条河,也没捞着兄妹俩的遗体,大家都知道,那是被鱼虾吃了。
牛屎沟这地方,以前有一位很有名的彝族土司,相当于土皇帝:家里的金银财宝多到用不完拿来铺路,天天用人奶洗澡泡脚……土司家姨太太被大老婆逼得走投无路,也跳河了。
跳的就是这条,也是同样的尸骨无存。后来长工在鱼肚子里发现了姨太太的戒指,这才知道尸骨已经被鱼吃了。
所以那几年,村里人再穷再饿也不敢吃里头的鱼虾,吃过死人肉的东西,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