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辉:“……”
这是指着鼻子骂他卖女儿呢?
舒清辉说几句输几句,气得胸口直疼,谢珏站在另一排武将队列里,憋笑憋得异常辛苦。
好在这种没营养的斗嘴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上朝的时辰。殿门大开,方才还在闲聊的群臣顿时噤声,规规矩矩地站好,排着队进了殿。
朝上暂且安定片刻,然而这股传言之风却未曾停止,刮得又快又细致,别说是有心探听之人,就连未曾去赴宴上朝,一天到晚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宁怀瑾都听见了消息。
听见消息时,他正对着桌上那张牛角弓黯然神伤——这份及冠礼错过了唯一能出手的时机,便没了再见天日的由头。就算以后他跟宁衍重修于好,恐怕也没名目拿出来送他了。
宁怀瑾摸着这张触手温润的弓,实在很有些惋惜。
“——王爷!”
可惜卫霁不太会看场合,也不管他心里千般滋味如何翻覆,咋咋呼呼地就从外头冲了进来,把宁怀瑾好不容易聚起来那点惆怅冲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事。”宁怀瑾说着一抬头,正瞧见卫霁那张红光满面的脸,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是朵皱皱巴巴的芍药花。
宁怀瑾:“……”
他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将那张弓放回木盒里,随口问:“你要娶媳妇儿了?”
“什——”卫霁一愣,随即羞恼道:“不是小的要娶媳妇儿,是陛下!”
宁怀瑾手一抖,牛角弓便磕在木盒边缘,他像是被这细小的碰撞声惊着了,浑身一个激灵。
“哎哟,这怎么还吓着了。”卫霁说连忙从他手里接过弓,好模好样地放好了,盖上了盖子。
就这么短短的几息之间,宁怀瑾已经缓过了神。
“昨夜陛下在宫宴上收了个女人,听说是舒大人家的远房亲戚。”卫霁没发现他短暂的走神,自顾自接着说道:“是太后娘娘做主给陛下挑的,也不知道陛下这次怎么转了性,居然就同意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貌天仙。”
宁怀瑾心里忽而涌上非常微妙的感觉,却并不是他应有的惊讶或欣喜——宁衍愿意松口,有想要把心思从他身上收回去的想法,这对宁怀瑾来说是件好事,也是他一直跟宁衍像两头倔驴一样互相赌气的原因。
但大约是因为距离上次跟宁衍争执才过了两个晚上的缘故,宁怀瑾的记忆还存留在宁衍“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地说要“喜欢他”这件事上。所以乍一听这个消息,他一时间竟没顾得上轻松,先感觉到了一股没来由的莫名情绪,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介于茫然和失落之间,非常陌生。
宁怀瑾觉得有点怪,那感觉不疼不痒,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我还是听采买的小厮说的呢,他是听李大人家的家仆和出来休职的侍女说的。”卫霁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听说蒋姑娘长得不错,冰雪一样的人物,就是看着有些老气,穿的衣服颜色比太后娘娘还沉,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看上眼的。”
宁怀瑾越听越不自在,总觉得哪哪都别扭,正想让他别在背后妄议帝王,就听卫霁接着说道:“不过听说那蒋姑娘人也奇怪,安排宫室的时候还问能不能安排个有梅树的地方,说是喜欢梅花。王爷你也知道,宫里除了陛下窗外有棵梅树之外还哪有梅花,何况现在都几月份了,哪还有梅花能——”
宁怀瑾终于觉出了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皱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卫霁猝不及防被他打断,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了,眨了眨眼,犹豫道:“梅花啊……”
“不是。”宁怀瑾说:“再之前,你说她是谁给陛下送去的?”
“是太后娘娘。”卫霁说。
第60章 隐没
京城郊外二百里,驿站。
正值午后,驿站里头的掌柜单手支在柜台上,就着外头微烫的日光昏昏欲睡。
春日一向都是西北安生的时候,疏勒河对面河水化冻,牧场熬过了寸草不生的冬日,异族忙着牧牛放马,在吃喝富足的时候,他们也很少会来侵扰边境。
去西北的信件文书少,驿站也就清闲,掌柜的已经习惯了,每年春夏两季便随便混混度日。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头,随意地换了个姿势倚在墙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瞅着就要进入梦乡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驿站外头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两个身穿布衣的年轻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这是官驿,非身负官职官差者不能入,也从不接待商旅车队。掌柜的从窗户里瞧着他们的衣饰平平,猜想他们或许是误入的江湖人,从柜台后绕过去,正想出门提醒,就见那两人已经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走在前头的男人说:“劳烦喂下马,准备点饱腹的硬菜,不必安排房间。”
那人说着,便领着身后的年轻男人捡了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竹筷。
“这位侠士。”虽是官驿之人,但掌柜的也很客气,说道:“咱们这是官驿,寻常百姓不能擅入。您二人若是想打尖,可以再往前二十里,进了铜川,便有客栈了。”
“哦——差点忘了。”那男人说着一拍脑袋,放下筷子,在胸口处掏了半天,掏出一块铜制的牌子,亮给掌柜的看。
那铜牌上刻着谢家军的铭文,底下还有一行列号。
“原来是谢将军的人。”掌柜的连忙道:“怠慢了。”
那掌柜的说着,忙回身唤来小二,吩咐着按男人的要求去准备了。
这条路是去中兴府的必经之路,从京城出来往西北去,则必要经过这个驿站,谢家军的两人来过多次,熟得不能再熟。
谢珏给他们的任务是先去中兴府寻那里的西北联防军,之后再在当地寻寻蒋璇家中的消息,动静能小则小,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
可谢家军的人打仗行,这样查案子的事儿却做得少。谢珏回京又只带了亲卫,擅长侦查的飞鹰营全一股脑留在了边城,一个也没带回来。
“将军要查那姑娘干什么。”年长些的男人大咧咧地在手心里将两只竹筷怼齐,小声抱怨道:“一个女人有什么可查的,难不成咱们将军也想给陛下送美人啊。”
“别瞎说。”年轻些的青年瞪了他一眼,说道:“将军说什么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我照办就是了。”
被掌柜的叫出来的小二打着哈欠从后厨传过来,先是给墙角那一桌上了菜,然后晃晃悠悠地去门外打好了草料。
“这个时辰怎么忽然有人过来了。”小二将蹭脏一点的白布巾折过去搭在肩膀,凑在柜台旁边跟掌柜的闲聊:“以往往西北那边送信送折子,不都是上午时分吗。”
“不是官差。”掌柜的头也不抬地拨动着算盘,将刚才几盘菜入账,随口说道:“是谢家军的人。”
他话音未落,窗外又传来一阵嘶鸣声。
小二微微弯下腰,眯着眼睛顺着窗往外看,才发现有三个身穿轻甲的男人,刚巧在门口勒停了马。
“……嘿,今天倒是怪了。”小二嘟囔了一句:“怎么一个两个都赶着这时候来。”
他说着将白布巾往身上一搭,脚步麻利地出去迎接。
这次来的一波人跟之前谢家人的低调不一样,各个穿着象征身份的轻甲,级别腰牌挂在腰间,大咧咧地给人看,掌柜的不动声色地矮下脑袋一瞅,发现是禁军的人。
——这就很不寻常了,掌柜的想。
禁军一般不出京城,这些往四处各地传信的消息哪怕再重要也不必这些禁军的公子哥们奔波。何况这个驿站地处特殊,到这来的,无非只有往西北去的一条路。
掌柜的咂咂嘴,感觉弄不明白——这不年不节的春日里,疏勒河对面的草还没长齐,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西北跑。
禁军领头的是个年轻男人,衣饰比后面两人都要精致一些,腰牌上刻着个“郑”字。
那男人走到门口时,先下意识扫视了一圈——这大概是他们从军之人的习惯,初来乍到,总要先看看地形才能放心。
“大人想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笑着问:“或者咱们这还有上好的马料。”
“都不必。”郑绍辉说:“换马,三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