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衍略顿了顿,说:“出征前,被朕压在了太庙的香炉之下。”
“你疯了?”宁铮惊疑不定地问。
“现在就看三哥相不相信有这封信了。”宁衍说着将手上的锁链撩起来,摊在宁铮面前,面色淡淡地说:“若是三哥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压着朕去前线叫阵了。”
宁铮很想不相信,但他说服不了自己。
宁衍为宁怀瑾干出的出格事已经太多了——不肯娶妻,不肯选秀,明知蒋璇有问题还将她留在身边以致身中寒毒,冒险亲征不说,居然还跑来前线给宁怀瑾“报仇”。
宁铮不知道宁怀瑾究竟有什么值得宁衍疯魔的,但饶是他再觉得离谱,他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涉及宁怀瑾,宁衍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何况只是托付身后事这点“小事”。
宁铮几乎要将牙根咬出了血。
宁怀瑾在前线动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本以为这是宁衍着意安排的后手,却没想过黄雀在后,他这糊涂弟弟也被人算计了。
他现在不能杀宁衍了,甚至也不能带他去前线。宁铮想,宁怀瑾必定是已经瞧见了那封手信才会起兵,这天下没有哪个皇亲对皇位没有非分之想,宁怀瑾平白无故得了个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死死咬住才怪。
宁怀瑾现在本就占着平叛讨贼的理,出兵也是名正言顺。所以大可以接着这个机会剿灭叛军,或逼着宁铮杀了宁衍,或叫宁衍不知不觉地“意外”身亡,死在战场上。
到时候,骂名都是宁铮这个乱臣贼子的,宁怀瑾只要装腔作势地哭两声,懊丧几天,便能欢天喜地带着宁衍的手谕,名正言顺地回去登基。
宁衍这点糊涂心意一直是宁铮和阮茵紧抓不放的软肋,宁铮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有朝一日,会被这条“软肋”给反将一军。
“朕已然沦落到如此地步,接下来如何,都看天意了。”宁衍说:“无论是谁赢谁输,对朕来说,去前线和留在这没什么两样——不过三哥也不必保有指望,就算你将朕留下,朕也不会拿出诏书。”
“他如此对你,你居然还保着他?”宁铮问。
“他是朕心爱之人,朕自然要保着他。”宁衍油盐不进,活像是个被妖妃迷了心智的昏君。
宁铮恨得眼都红了,手指紧紧地捏在剑柄上,恨不得一剑结果了宁衍算了,省的他这颗心大起大落,再三被人往绝境里逼。
“那你还阻止本王做什么。”宁铮道:“你既然这么情深似海,不如本王带你去阵前见见宁怀瑾,了了你这辈子剩下的这点心愿。”
宁衍知道他不过是色厉内荏,在强做气势罢了。宁铮若是肯留着自己的性命,以后还能以“正统”来要挟朝廷,令宁怀瑾无法登基。可若他真敢带自己走,那阵前会出现什么就不一定了。
在宁铮心里,宁怀瑾“趁火打劫”的名头已经坐实了,所以他绝不敢将宁衍送到宁怀瑾面前,去冒失去唯一筹码的风险。
但宁衍深知什么叫点到为止,他不能再逼迫宁铮了。宁铮现在的理智只剩最后一线,若他再火上浇油,恐怕宁铮就没法冷静下来思索利弊了。
于是宁衍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垂下眼,一副消极抵抗的模样。
宁铮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而言,现在还不到绝境。
“若你真像你自己说得那样情深似海,无怨无悔,你又为何阻止本王带你去前线。”宁铮说:“你怕什么?”
宁衍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微微怔愣一瞬,随即难堪地别过脸,不再看宁铮了。
“你不肯跟本王去前线,就是怕见着宁怀瑾。”宁铮收剑入鞘,说道:“你见到景湛的时候倒没这样逃避,换成宁怀瑾时反而觉得接受不了了——怎么,是没想过他会对你的性命置之不理吗。”
“别说了。”宁衍低声喝道。
他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刃薄薄的剑,轻轻一碰便会折断,却还要硬装出一副锋利模样来,好显得自己没那么不堪一样。
宁铮仔细地端详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痛恨和不甘的端倪来。
“这天下,你我兄弟再怎么争,终归是自家人窝里斗,没得平白无故便宜了旁人。”宁铮缓缓说:“本王还是会给你个机会——若你愿意拿出诏书,本王便留你一条性命,给你手谕傍身,令你隐姓埋名,安度余生。”
宁衍依旧没有说话,似乎是已经破罐子破摔,没什么所谓了。
宁铮没法跟他多费口舌,前线战机转瞬即逝,他还不到能被宁怀瑾肆意踏平的时候,怎么也能在这浅塘里多扑腾几圈,硬拽下几个人一起陪葬。
他说着扬声唤了声来人,又将宁衍重新锁了回去,然后自己退后了一步,站到了门口,当着宁衍的面对看守的侍卫吩咐道:“若前线传来消息,庐州府失守后寻不到本王的踪迹,那便不必犹豫,当即杀了他,不可留有后患。”
宁铮说着转过身向外走去,跨出房门时脚步略顿了顿,侧过脸瞥了一眼宁衍,缓缓道:“若你改了主意,随时唤人就是——只不过,你可得早做决定。”
第175章 谋定
江凌是第二天晨起,才知道宁铮已经连夜离开安庆府的。
她早上起了身,正想像之前几天一样去宁铮那点个卯,跟他打打太极,听听长乐王的试探,却不想刚走到小院门口,就被两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拦住了。
“大人。”略年长的那位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前线战事有变,王爷已经连夜出府,离开时有所吩咐,说是最近世道不安定,令我兄弟二人保护大人。”
江凌挑了挑眉——她还没弄明白外头究竟是怎么个“不安定”法,宁铮就先把“保护”的人挑好了,可真是贴心。
先前在庐州府,虽然宁铮也从未对她放下过戒心,但大多也就是暗地里监视,还从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过。
江凌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指,心说前线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这么想着,干脆也这么问了。那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恭敬道:“前线之事,我等也并不清楚,只听说似有战事,需要王爷前去处理。”
江凌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多费口舌,她略想了想,试探道:“那好,我去见见宁衍。”
“这不成。”那侍卫依旧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十分坚定:“王爷吩咐,那处院子干系重大,现有重兵把守,等闲之人不可入内。”
“那就算了。”江凌拍了拍袖子,上下扫了两人一圈,说道:“既如此,我也乏了,先回院里歇息打坐,无论是谁都莫要来扰我。”
那两个侍卫客客气气地给她行了礼,也不跟进小院,就在小院门口一左一右地站着,活像是两个门神。
江凌走回院中,也没有回屋,而是顺势院中的小廊亭里坐了下来,琢磨着这点变故。
方才那两人说时江凌还没想起来,现下才反应过来,之前宁衍确实有提醒过她宁铮不日将离开安庆府的事儿。
江凌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大概也猜到了这事与他有关,便也不怎么担心。
唯一令她觉得不对的是宁铮对自己的态度,按她之前与宁铮相处的情况来看,宁铮虽对她半信半疑,却也对“国师”之名十分倚重。是以如果单纯是需要去前线坐镇,他应当正好把自己带上,连帮衬带试探,一箭双雕。怎么会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还弄了两个“门神”来把守她的院子。
江凌抱着胳膊盯着院中那棵梨树瞧,心里琢磨着这点事。
她思来想去,觉得宁铮一时没想到此事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能是前线出了了不得大事,让宁铮半分风险也不敢冒,所以才将她和宁衍都留了下来,着重兵看守。
——有意思,江凌想。
她这位皇帝哥哥果然是胸中有谋算,哪怕是亲涉险地,也能将外头的局势摸得如此透彻。
外头有人看管,想也知道大摇大摆地是见不到宁衍的。江凌还记得宁衍先前跟她说过的话,于是也没有硬要见他,而是安安静静地琢磨着另一件事。
——宁衍曾跟她说,要她想办法引着沈听荷去见他一面,可江凌来了安庆府这些日子,对这位王妃只有听闻,却连见一面也没有过,实在反常。
江凌在京中的时候时常给宁衍打掩护,这样的事儿本是做惯了的,可无奈她年岁尚轻,对各地的官员世家并不了解,自然也不知道这位沈王妃是什么脾性,哪怕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