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宁怀瑾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忽而叹了口气。
“本王知道了。”宁怀瑾说:“即刻点兵出征。”
谢珏一愣,下意识觉得宁怀瑾这反应有些不太对。
他探身过去拉了一把宁怀瑾的胳膊,说道:“王爷,这太冒险了——”
“没办法。”宁怀瑾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既然这样说了,你我只能照办——现在陛下明显是要瞒着你我行事,不照他说的去办,万一更坏事怎么办。”
宁怀瑾说话时并未抬头,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
“……就算是要规劝陛下,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宁怀瑾说。
恭亲王拍了板,谢珏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唤来亲卫对外传令。
而宁衍的影卫见他二人已有了决断,便趁着整军时候的乱劲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宁怀瑾本想在安排完出征事务之后多问他两句宁衍的现况,可见他走得这样快,便知道宁衍确实是不打算透露风声给他们了,于是只能作罢。
从整军开始,到给两翼侧军传信,定下共同出战的时辰,拢共花了宁怀瑾足足两天。
这两天里他过手了无数军务——粮草调度,人马调配,还有中军和侧翼军的行军目标等等。
庐州府首当其中,但既然宁衍说要“全线推进”,那周边几城也不能少了。
郑绍辉占据的位置颇好,宁怀瑾想了想,便叫他不必来接应中军,只趁着这个机会往顺昌府推进,能打下多少是多少,尽力而为。
谢珏也没闲着,以战时配置练了两天兵,干脆做好了拿下庐州的准备。
起先两天宁铮对前线的暗潮毫无所觉,他每天会来见宁衍一面,试图从他手里逼出一封亲笔诏书。
玉玺是帝王权威的重要之物,宁铮不相信他敢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留在宫里,必定是带了出来,放在妥帖之处。
可不管是在南阳府,还是被宁衍藏在了军营中,那都不是宁铮一时半刻能拿到手的东西,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要出一封亲笔诏书,再以诏书去取玉玺。
为保情形妥帖,宁铮得留着宁衍的性命做底牌,所以并不能冲他上刑不说,还得好好地找大夫照料他。
但宫里出身的王爷,总知道那么点折腾人的法子。
现下正是夏天,宁铮叫下人往屋里添了四五个火盆,从早到晚烧得正烈,将整个屋子熏得像个蒸笼。
宁铮叫人不能缺了宁衍的伤药,却不肯给他食水,也不许他睡觉休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差人进来问话。
这熬鹰的办法宫内常用,专是用来折腾人的。寻常仆役尚且觉得难捱,何况宁衍这样的千金贵体。
江凌也是到此时才明白宁衍的意思——在这个王府里,除非她想要跟宁铮破釜沉舟,否则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确实只看在宁铮是否要给她面子。
而现在宁铮显然不想给她面子了。
这样的连番折腾下,饶是宁衍年轻,两三天过去,也是昏昏沉沉的,眼见着瘦了一圈。
但无论如何,宁衍都没松过口,甚至于后来江凌想要来看看他,也都被宁衍隔着扇门轰了回去,不肯见人。
秦六等暗处的影卫先前得了他的吩咐隐藏在暗处,无诏不得现身,见状也只能硬忍着,并不敢出面如何。
这样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四天,宁衍始终没松过口,宁铮正犹豫着要不要下狠手逼迫一番,前线的消息就已经先一步送进了他手里。
屋内彻夜灯火通明不得休息的感觉不太好受,饶是宁衍最初还打着精神数日子,可两三天过去,也渐渐模糊了时辰,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疲累至极,每天寻到机会都要见缝插针地小憩一会儿,只是他这夜刚刚应付了门口例行问话的守卫,还不等闭上眼睛,就听外头乌泱泱地嘈杂一片,仿佛是出了什么乱子。
浅眠中的宁衍拧了拧眉,还没等仔细听听外头的动静,就听柴房门被人粗暴地从外头踹了开来,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他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拖力拽住了他的领子,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宁衍。”宁铮恶狠狠地道:“宁怀瑾在搞什么名堂!”
第174章 “你可得早做决定。”
宁衍被明亮的火光晃了下眼,微微拧着眉,难受似地偏了偏头。
“……什么?”他茫然地问。
宁铮本以为拿住了他们的把柄,宁怀瑾投鼠忌器,他自然有的是时间来休养生息,慢慢打这个翻身仗。可谢珏和宁怀瑾仿佛压根不在乎宁衍一样,居然说动手就动手,还动得轰轰烈烈毫不遮掩,要不是有宁衍的授意,宁铮死都不信他们有这个胆子。
宁铮恨得眼睛都红了,狠狠将人往地上一搡,冷声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宁衍受伤的右手磕在冰凉的地面上,疼得他一个激灵。
几天不吃不喝下来,他早已经脱力,勉强用手肘支着地面,半天才艰难地爬起来。
宁衍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虚弱地抬了抬眼睛,说道:“三哥说什么,朕不明白。”
“你不明白?”宁铮冷笑道:“你以为本王顾忌诏书,就一定要留着你的命?既然宁怀瑾非要赶尽杀绝,那本王干脆杀了你,也算是够本了。”
宁铮说着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配剑,直直地指向了宁衍
与此同时,暗处的影卫皆在转瞬间抽出了靴中的匕首反手握在掌心,微微躬下身,只等着宁衍一声令下,便出手取人性命。
可宁衍什么都没说,他微微仰着头,任宁铮用剑尖抵着自己脆弱的咽喉。
“这些日子,三哥的手段可是一刻都没停,现在怎么反过来向朕兴师问罪。”宁衍说着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勉强坐起了身体,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借着这个姿势看着宁铮。
“三哥就算要杀朕,好歹也要找个名目出来吧。”宁衍说:“……总不会是你越想越气,留着朕碍眼吧。”
“宁怀瑾在前线出兵了。”宁铮一字一顿地说。
宁衍有片刻的怔愣,仿佛他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紧接着,他就垂下眼,盯着剑身上的血槽笑了笑。
宁衍笑得很轻,似乎不像是在高兴,反而看起来莫名有几分意味深长。
“今天几号了?”宁衍问。
“六月初二。”宁铮说。
“那朕就不意外了。”宁衍说。
“既然如此,就麻烦陛下跟本王走一趟了。”宁铮将“陛下”两个字咬得很重,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知道看了陛下在阵前,恭亲王能不能手下留情,放本王一马。”
宁铮说着一挥手,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便一窝蜂地涌进屋里,想要去解挂在墙中的锁链。
“三哥不能杀朕,也不能带朕去前线了。”宁衍目不斜视地与宁铮对视着,平静道:“否则三哥会后悔的。”
宁铮已经不想再听他说的话了,怒气冲冲地吩咐道:“动作快点。”
“朕出发前,给皇叔留了一封手信。”宁衍接着说:“看现在的场面,他似乎已经拆开了。”
这就是宁铮不得不听的事儿了,他咬了咬牙,在心里短暂地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是确有其事,还是宁衍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
他心里隔着一杆秤,秤杆两端摇摆不定,宁铮狠狠地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多疑占据了上风。
“都先滚出去。”宁铮恨声道。
那锁链嵌得很深,侍卫们正拆到一般,闻言赶忙停了手里的动作,头也不敢抬地退了出去。
“……你留什么了?”宁铮问。
宁铮话刚问出口,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种预感,但他又不敢真的相信,宁衍当了十年皇帝,还真的天真如斯,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旁人。
“朕留有亲笔信——龙嗣年幼,不堪大任。国无储君,若此行出了意外,则传位于恭亲王。”宁衍言简意赅地说:“望皇叔善待朕子,勤政爱民。”
宁铮踉跄了一步,手抖得差点拿不稳剑。
“你以为本王会信你这种鬼话?宁铮不可置信地问:“你会留这种诏书?是嫌死的不够快?”
宁铮一声比一声高,仿佛要给自己壮气势,好让自己别相信一般。
宁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亲笔信一式三份。”宁衍说:“一封在宁怀瑾手里,一封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送到了帝师江晓寒手里,还有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