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至于。”宁衍笑着说:“怀瑾未免太小看秦六了——若我没猜错,他现在说不准已经混到了敌军将领的身边。若不是没有我的旨意,恐怕那所谓的‘冯将军’,现在已经尸首异处了。”
“那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宁怀瑾叹了口气,说:“就算秦六再怎么能干,也终究不能一人搏一城出来。杀人容易,夺城却难,宁铮那里不可能只有一个将军,杀了这一个,城中还有另一个,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桐柏,避免城中的百姓伤亡,才是要头疼的事情。”
——这倒确实,当初桐柏县被宁铮占住的时候,已经被攻过一次城了,至今城墙上还留着滚石火油留下的斑驳污渍,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宁衍作为帝王,本来亲征是占着“剿灭逆贼”的理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把这理抢走,不能一仗打完,反倒传出“残暴”“为了功绩不要百姓”之类的名声来。
若非如此,桐柏县那样的地方,举全军之力,不消半个月也就拿下了。
“其实我在想,要么就只能等到郑将军那边有所推进,咱们再两头同时出击。”宁怀瑾说:“后头的信阳一旦遇袭,桐柏县要么回援,要么就只能死守。若回援然好,大不了面对面地打一场,这些日子休养生息以来,我们也未必就能输。若是他们选死守,则更好,郑将军那头如果拖住了信阳,我们只需要围城就好——只是不知道桐柏县内的储粮是多少,能坚持多久。”
宁衍在他说话时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未曾插话。他微微侧着头,唇角含着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专注而赞赏地看着宁怀瑾。
这些话显然不是宁怀瑾临时起意,他一定是许久之前就想好了这一出——想好了若是这次奇袭失败,没达成他的目标的话,他应该怎么拿下桐柏县。
他心里揣着几种谋算,方方面面地考虑得很周全,完全不像是初上战场的人。
之前在内阁里那些日日夜夜,好像有些屈才了,宁衍想,宁怀瑾好像更适合在外头的广袤天地里,手持着一柄马鞭,对着一张舆图指点江山。
宁衍不由得庆幸起来,庆幸他一直以来铺好的路是正确的,才没让宁怀瑾这样闪闪发光的一面在无声无息处消磨干净。
“若桐柏县的储粮太多,倒也无所谓。”宁衍轻描淡写地说:“你挑好个时机,叫秦六烧了他们的粮草也就是了。”
宁怀瑾:“……”
确实也是个办法,恭亲王有些恶劣地想。
“范五,八风——”宁衍随手一指,从人堆里挑拣出两个来,对着宁怀瑾说道:“以后就跟着你。”
“什——”宁怀瑾一愣,随即拒绝道:“不行,陛下身边不能缺人,何况影卫兹事体大,这样乱身份的事情,臣不能要。”
“又变陛下了。”宁衍说着叹了口气,一边伸手去拉宁怀瑾的手,一边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挥了挥。
地上跪着的几个影卫见状会意,磕了个头便各自散去,随即隐入附近的草木山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若没有影卫在身边,怀瑾准备如何联系秦六?”宁衍问。
“桐柏县也有怀玉当铺。”宁怀瑾说:“我可以——”
关于宁怀瑾在各处设立当铺用以联络的事情,其实在宁衍这里并不算是秘密。宁怀瑾从未刻意对宁衍隐瞒过什么,只是从来没拿到明面上来说明而已。
因为这事毕竟不怎么好听,皇亲国戚搞副业从商就算了,宁怀瑾一个辅政亲王,在私底下搞这种小动作,说是为君分忧也行,说是抱有私心似乎也说得过去。
宁衍不欲让宁怀瑾将所有底牌都亮给自己看,于是许多事哪怕彼此心知肚明,他也权当不知道。
“怀瑾。”宁衍打断他:“这件事我就当没听到。”
“不行。”宁怀瑾态度坚决:“你身边总共只剩这么几个人,留着人保护你还来不及,我已经用上秦六了,不能再用你的人。”
“我平日里都待在后方的府衙,又不上战场,要什么人保护。”宁衍说:“再说了,我身边有禁军,有什么事情非得用得上影卫——难不成宁铮还胆大包天地绕路来南阳府逮我吗。”
宁怀瑾一贯说不过宁衍,只能退步道:“那只能留一个。”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你身边不能一个人都没有。”宁衍却半步不肯退:“你总要保证身边至少有个人保护你,不能一放人出去联络消息,你身边就空荡荡地没个人了。”
“可是……”宁怀瑾还想再推拒,宁衍却已经走上前来,拉住了他的手。
“我可是把做这个皇帝的最后底牌都翻给你看了。”宁衍小声说:“皇叔居然还要跟我争论这些小事。”
宁怀瑾:“……”
这时候你倒是知道皇叔了!
宁怀瑾算是发现了,“皇叔”还是“怀瑾”,端看宁衍自己的心情,若是他发现“怀瑾”不管用了,就会搬出“皇叔”这么个杀手锏来,反正总是要软硬兼施地达成目的。
区区俩称呼而已,居然都被宁衍用得炉火纯青,其时机变换都快赶上兵法了。
宁怀瑾哭笑不得,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宁衍干脆是吃定了宁怀瑾从来都拿他没辙,才有胆子这么肆无忌惮。
“只在最近。”宁怀瑾说:“等桐柏县事情一了,人还是陛下收回去。”
“小衍。”宁衍不满地纠正道。
宁怀瑾:“……”
那刚才是谁先皇叔皇叔地叫起来的?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宁怀瑾腹诽归腹诽,但也没争论什么,好脾气地说:“小衍。”
宁衍大获全胜,心满意足地搓了搓宁怀瑾的手,拢在手心里哈了口热气。
“今夜的月色好亮。”宁衍忽然说。
宁怀瑾下意识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夜幕上的玉盘近乎于满月,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衬得一旁的诸天星斗皆黯然失色。
“——之前一直忘了日子,今天好像是十五。”宁怀瑾说:“怪不得月亮这样圆。”
“是吗。”宁衍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笑了笑,小声说:“快十月了。”
“还有半个月。”宁怀瑾说。
他们这次出征,夏末初秋动身,在路上就耽搁了一段时日,到了南阳后又收复小城,梳理周遭的中原守军,不知不觉间,连秋天也已经快过去一半了。
宁怀瑾下意识在想宁衍为何突然提起时间,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个理由,甚至已经想到了冬日里大军的粮草补给,却忽然听见宁衍开口道:“要是在京城,这时候就该开始准备万寿节了。”
宁怀瑾一愣。
紧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宁衍的生辰在冬月里,算算时日也就剩个一个多月了,要是还在京城里,这时候可不是该开始准备了。
宁衍提起生辰不要紧,宁怀瑾却紧接着想起了那场被他错过了的,宁衍这一生仅有一次的及冠礼。
“今年的生辰大约是在军帐中过了。”果不其然,宁衍小声抱怨道:“好在怀瑾今年不会对我避而不见了。”
第111章 “我将信阳打下来,给你做生辰礼。”
宁怀瑾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草草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被迫许下了一堆亡羊补牢的“承诺”来。
“错过了你的冠礼,是我的错。”宁怀瑾说:“我当时一时糊涂,无论如何,这样的大事,总不该缺席的。”
宁怀瑾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歉意”太过没诚意,于是又紧忙补了一句:“今年无论如何,等到你生辰那日,我都回去陪你过。”
宁衍得着了恭亲王的保证,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他的手,转而握在手心,往山下走。
“我回去可要把这句话用纸笔记好了,拿给你签字画押。”宁衍得理不饶人:“省的到时候万一你身在前线,又说战况紧急,不肯赴约。”
“不会的。”宁怀瑾伸手替他挡了下小路旁的斜枝,又怕他黑夜里看不清路,将人往身边扯了扯,顺口说道:“去年你及冠时我不在,阮茵送了你一个蒋璇,才累得你染了一身寒毒。今年咱们倒要让他们也疼上一疼——”
宁衍心念一动,问道:“怎么?”
“还有一个多月,到你生辰那天……”宁怀瑾顿了顿,压低了音调,认真地说:“我将信阳一齐打下来,给你做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