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机的还有边防武警,以及几个不同专业的同学。下机以后,就是专车接送。气氛好像比较严肃,齐思钧不敢多说话,只稍微注意到,来接他们的人既有公安编制也有部队编制,看起来是一次人员混杂的行动。
08
优秀的齐法医在第一案之后就再也没有因为出现场吐过,除了这一次。
他的同学嘟嘟事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吐得昏天暗地的自己,还一直拍着他的背,忧心忡忡地说,小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副样子啊。齐思钧浑浑噩噩,耳鸣得几乎听不清女孩的话。他捏着鼻梁,觉得呕吐过后头真的很痛。他接过女孩倒来的水,颤抖着手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对不起,”齐思钧呼了口气,脸色发白地笑了笑,“吓到你了。”女孩用力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又有人来叫他们,说要把他们送走。
那是一个非常迷幻的夜晚,齐思钧经历了一个上飞机、工作、吐、上飞机、回家、继续吐的过程。没有人和他多解释一句,他参与解剖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甚至没有人敢把他留在那里多一刻。直到第二天从床上醒来,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做了一个梦。
齐思钧只记得,他进入的是一个非常大的秘密基地,里面有太多的人,做着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而他们需要他做的,不过是必要的时候搭把手,不必要的时候最好失忆。如果不是后来的郭文韬主动说出了竹叶青的事,如果不是自己又被拉近了与红骷髅的距离,可能齐思钧在往后的人生里都不会把那晚与任何东西拉上关系。
在噩梦里,他一直觉得大脑轰鸣,耳朵里很烫,不断涌出一股股热流。他挣扎着想起来却没有力气,用手沾了一点耳边的液体却不能在黑暗中看清。然后他想到了枕头下的手机,摸出来,摁亮屏幕,把指尖上的液体涂了上去,一片血红。
齐思钧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他摸了摸。耳畔是干的。
09
再然后,日子又归于平静。齐思钧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努力学习了更多知识,积累了更多的经验。毕业之后他外出旅游了一段时间,去过日本的富士山,去过伦敦的大笨钟,去过加拿大小住,在天使孤儿院里摘过玫瑰。
等他终于又回到了单位,上头告诉他,二队将是他新的办公室。
齐思钧没什么想法,觉得反正是工作,跟哪个队伍都差不多。
但他想错了。
10
怪事一件一件接来。
首先是几年前的扑蝶男孩臭脸登场,紧接着是几乎被他遗忘的唐先生所发来的简讯:你和他成为朋友了吗?齐思钧摁灭了手机屏幕,心想这可不就是监视吗,到底是怎样控制欲的家长才能做到必须在孩子身边安插眼线啊?
齐思钧偶尔会和唐家人吃饭,可几乎不会多言唐九洲在办公室的日常生活。但是他很快发现,就算自己不说,唐家也依然能了如指掌。虽然唐九洲总是怨自己多嘴,跟家里汇报他行踪,可是……这很奇怪,难道说除了自己这条明线,他们还在唐九洲身边安插了暗线?可身边的同事,和唐家人又能有什么关系?
齐思钧曾经听张若昀无意中说过,说唐九洲这孩子很可怜,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他当时听了个半懂,如今忽然明白应该是这样一回事。什么叫做,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应该就是他那样的。他现在不像小时候似的乖乖听话,他划破了脚腕,也想奋力逃离把他困在地牢的枷锁。
然而当齐思钧还没有想明白藏在唐九洲身边的另一个人是谁,他却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11
当人怀着善意接近目标,却不慎踩上了恶意的台阶,那么此刻,还应该继续往下走吗?
——这句话齐思钧曾经一度想问他尊敬的唐教授,但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在帮唐教授整理新型病毒资料的时候,在一份实验报告里,发现了人的名字。是的,在一串串小白鼠的代号中,突然出现了备注,那是人类的名字。齐思钧几乎是立马警觉了起来,迅速翻动资料,寻找实验的时间和内容。
时间是在2015年左右,而实验内容无法得知,只能从每次结论的“实验失败,实验者死亡”中获得残忍真相。现代医学中,为了符合人道主义,利用人类活体做危险的病毒实验已经非常少了,但不完全排除仍有为医学献身的人。
齐思钧的心跳很快,只来得及记下几个名字就被唐教授的学生叫了出去,并叮嘱他,不要随便翻教授的东西。齐思钧应得结结巴巴,堪称慌乱地放下就跟着走了出去。
后来,他凭借自己记下的几个名字,找出了实验者们的身份。无一例外,全都是H市附近监狱的囚犯。有的是死囚,可有的,不过只是在游客身上摸去了一个钱包。——一个普通的刚成年的盗窃犯,自愿参与了这种危险病毒的实验?
齐思钧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他起疑了。他开始联想到自己2015年曾经到过H市的那个夜晚,那具黄绿色的尸体,然后是从B大独立出去的唐教授实验室……所以,这是一个什么故事?
为了结束反人道主义的事情,而开始违反人道主义的故事吗?
尽管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从考究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从那时候开始,齐思钧就有了沉重的秘密,他不再能像从前一样活得云淡风轻。尽管他依然温柔,依然对所以人保持着那份阳光灿烂的笑意。
他知道,这件事他可能瞒不长久。不仅仅是因为队里的人个个是神仙,而是因为唐教授对唐九洲下的最后通牒。当那晚他察觉小孩心情不好,以为跟家里吵架而把周峻纬都给喊了过来时,齐思钧没有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个答案。
“我家里不让我留在二队啦。”那他能去哪啊?嗯?齐思钧觉得毛骨悚然。
当周峻纬在台阶上叫住他,头一次收敛笑容而迸射锋芒时,齐思钧万分后悔。他知道周峻纬看出什么了,也清楚以周峻纬的个性,他们俩之间必然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隔阂。
——周峻纬是水中月,只藏了唐九洲那一尾鱼。
齐思钧不清楚周峻纬为什么会这样护着唐九洲,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解释什么。如果唐九洲被紧急召回家,是因为真的要接手那些实验的话……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是个所有人都要害死他的故事。”
齐思钧听到那句话时,无意中又想起了张若昀那句,“唐九洲这孩子很可怜,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他想,是啊,连他家人都不顾他的安危,把这种烂摊子一甩,让他接手。从前是一个蝴蝶死了都要难过的男孩,如今你让他随便丢几个囚犯去做病毒实验吗?他没法说,他太知道周峻纬在想什么了。周峻纬心里那个算盘肯定早就打起来了,黑啊白的算来算去。如果他算对了还好,可如果他算错了,他们这第一枪肯定会打歪的。特别是上头公布了“蛇尾”计划的时候,齐思钧已经明显感觉,在出击之前,周峻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趁早出手。
齐思钧,他叫你哥哥,你得对得起他。
12
齐思钧确实不知道红骷髅这个图案,因此周峻纬用信封试他,根本没有用。那个信封早就被他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等到开会时被投在大屏幕上的图案,和身边蒲熠星投来的抱歉眼神,一脸愣然的齐思钧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不仅是周峻纬,蒲熠星也已经盯上他了,那搞不好,还有一个郭文韬。齐思钧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周峻纬在身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臭小子们,天天在队里玩无间道,真不怕搭上自己人。行吧,仙子生气,仙子心情不好,那都是美美的仙子,是可以原谅的,毕竟谁还不是为了唐九洲那家伙啊?周峻纬是他弟弟,又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大爷,对什么事都能端着个平常心,跟尊佛似的。
他笑笑,说:“我觉得你啊,现在还挺有烟火气息的。”周峻纬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开始在领导的注视下讲小话:“……什么意思?”齐思钧伸手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了周峻纬。后者眉心一皱,接过后,发现里面装的是被处理过的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