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染向前望去,只见血迹从此处开始一路向里延伸,就像一条从黑暗中伸出的魔爪,最终又归还给了黑暗。
“怎么办....”
霍染转过头来,茫茫的道:“我原本是想来这借阅一下冥府的生死卷,试着查探最近有没有人的生迹突然发生转变,如果有,那很有可能就是那星罗棋做的孽。我没有想到会刚好碰上这样的事啊,怎么办,咱...帮不帮?”
“去看看吧。”
皓轩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黑血,转而又看向身后的茫茫游魂,“如果这些人的死和打伤孟河女君的人是同一个,想必定不好对付。我们既然刚好碰上,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那....”霍染颤颤巍巍的向阜良看去,阜良接受到他的眼神,心里自然对皓轩的提议是认同的,但碍于目前他还在和那花孔雀置气,嘴巴便先于心意吐了出来,“孟河女君何等威风的人物,都被这妖魔不知的东西给伤了,我们不报上天庭,就这么去,送死吗?”
“这....”霍染又颤颤巍巍向皓轩看过去,内心觉得司原神君的这番话也并非全然无理。
双目乃是人之头部灵气汇聚中心,这东西既吃了那么多双眼睛,肯定妖力大涨才致使孟河女君受伤,此事的确应该先向上天庭报告一番,毕竟如果他们三个人不敌,死在这深山老林里,等骨头化了都不一定会有人知道。
“我怎么会让哥哥送死呢,”皓轩无奈的看着阜良,“哥哥这么厉害,定然不会有事的,再不敌,我也会替你挡着的。”
“谁要你挡了!”阜良不知从哪儿处掏出一只纤细的银针,正正抵在了皓轩脖颈的致命处,双目猩红的瞪着皓轩,话却是在对霍染说:“紫辕星君。”
霍染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在!”
“带路。”阜良周身爆出一阵凌冽的寒风,一路冷进胸口处跳动的心脏,“我要去会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你,不准出手。”最后这句话是对皓轩所说,语毕便收起银针,径直迈进了那仿佛会将人尽数吞噬的黑暗。
阜良虽然叫霍染带路,但却一个人走在最前方,白色的衣袍被森林里不知来处的大风吹的猎猎作响,携卷着浓烈且冲鼻的血腥味。
“哥哥!”皓轩疾步走到阜良身侧,因为知道此刻拉住他会更让他生气,故而只在一旁温声说道:“哥哥,我突然有点怕,不想去了,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阜良仿若未闻,脚下步履变得更快了几分。
霍染文成武不就,跟在他俩身后气喘吁吁,心里纳闷那司原神君到底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位走。
诚然不找麻烦,麻烦主动上门,就他们跟着阜良乱走一气的档口,倒还真的走对方位,让他们给撞上了。
只见前方一团黑气冲天,近不得人身,而在那团黑气之中,一名眉心一点朱砂的女子脸色惨白,嘴角一抹黑色的血迹,手持铁扇咬着牙拼命的朝一只巨大的魔性大发的凤凰挥去。
电光火石之间,凤凰嘴里喷出的烈火直奔匆匆而来的三人,皓轩见情况不妙,正准备拔刀相抵,却被阜良一手挡住,“我说了,你不准出手。”
然后手中化出一柄寒光剑刃,脚尖一点,冲了上去。上古螭龙剑,属性水,倒是刚好能对付这到处喷火的大鸟。
孟河女君余光里瞥见一抹剑光,一时不备,不慎被那黑风刮了出来,独留阜良和那凤凰鸟对峙。
孟河女君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黑血,“这是....”
“女君!”霍染赶紧上前伏过孟河女君,“女君,你没事吧?”
“紫辕星君?”孟河女君擦掉嘴边的黑血,心下松了一口气,“你为何在这?”
“哎,这...机缘巧合吧。”霍染拉着女君向后退了几步,自己帮不上忙,就尽量躲起来不添乱。
皓轩站在黑风之外,身侧双手紧攒,虽然很想立刻冲进去帮忙,但又怕让阜良分心后受伤。
黑风阵内,凤凰魔性大发,身上几处虽然已经流了血,却好似感知不到一般,仍然一个劲儿的朝阜良的螭龙剑上扑。
又是一个鸟喙啄来,阜良凌空翻身,手腕一转,以手中的螭龙剑化形,凝出一股苍龙之气,瞬时之间山中水汽大作,一冷一热相撞,迅速遮住了众人的双眼。
皓轩心下不妙,不顾阜良反对,冲入了白色的雾气内,手持弯刀,反手对着那抹若隐若现的鸟翅划去。
林中哀嚎大起,杀红了眼的凤凰断了一翅,歪斜着瘫倒一旁,梗着脖子粗喘。
皓轩慌忙的在大鸟周围寻找阜良的身影,“哥哥!”
阜良被刚刚的高温水汽灼伤,一双手红的可怖。一顿泄气般的干架之后,突然又有点后悔来淌这趟浑水,感觉自己简直和那四五岁的孩童无甚区别。
皓轩在那鸟的背后,找到靠在一块被烧焦的大石上歇气的阜良,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实,双臂大开,正准备抬脚朝阜良走去,却见阜良满眼恐慌。
他身形一顿,顺着目光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胸处,不知何时空了一大块,正汩汩往外冒着黑气,不见血滴....
梦醒时分,皆成空...
“哥哥,我的时间,好像到了....”
☆、壹零零
人生在世,醒时方能与如梦区分,醒若为实,梦即为虚。虚实纠缠,何所可定,于生者而言,那必是生而为实,于死者而言,那必是生而为虚....
皓轩在阜良眼前消失的那一瞬,明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对阜良而言却是无比漫长。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满手鲜血的冲上前去抓那抹幻影,也不记得自己在皓轩消失前所站的地方,徒手挖了多久。
他只记得林间微风清冽,少年消失前眉眼含笑,若隐若现的双臂大开,依旧一副要将其拥入怀抱的姿态。
阜良双目空洞的垂坐在地,满手都是血水混着泥,耳边不停的嗡嗡作响,只能依稀辨出紫辕星君好像正神色焦急的在他对他说些什么。阜良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了。
皓轩真的消失了,是消失了而不是死了,若是死,也该留下一丝一毫的血迹才对吧,可他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哦,不对。
阜良双目缓缓下移,目光落在了霍染手中。
他留下了那张棋盘。
那张,会拉人入梦的棋盘...
阜良颤抖着手,将那张棋盘捏在了自己手中,旋即便眼前一黑,向前扑倒了下去。失去意识之前,耳边莫名又有了声音,却是自己十五岁那年,父亲将他赶出家时,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阜良,你的命格,生来,就是注定离别。”
*
【百年前】
北荒之国,一向骁勇善战,精壮强悍的羌夷族子民,终于在十五年的集中反动下,成功赶走了那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秧太子,而后将万民敬仰的三皇子摁在了王座之上。
三皇子登基之日,先帝亲自带领五位身畔亲兵,于南门下交于轿中太子,命其一路护送太子西去。
“一路西去。”眉目霜冷的少年,唇色淡薄毫无血色,如瀑的长发尽数散在身后,他歪斜着靠在轿中闭目养神,闻言轻嗤一笑,道:“这是咒我死呢?”
轿外先帝一声令下,随从扛柱而起,颠得轿中之人一阵头晕恶心,说不出话来。
还没走到两步,先帝一个手势示意众人作停,然后负手走到轿帘旁,也不掀开,就当里面的人在听那样说道:“阜良,你的命格,生来就注定离别。今后不管在哪儿,好好活下去,不要回来。”
少年捂胸轻喘,明明是离别之语,却说得字字诛心。血缘骨肉这四个字,终是不敌富贵王权。他的这副身子,是老天给的,又不是他自己选的,为何大家都要怨他,而不怨天?
什么狗屁的血统不纯,天降灾星,我也不屑于再受这无端妄言。你既已弃我,于我心中与死无异,我又何尝会再回来?这样的操心大可不必,我若真是灾星,祸害谁也不想祸害你们,你们的自私自利于这天地间终有报应加身的一天!
恨之滋味钻心又痛快,少年初尝此味,恨的双目猩红腥味满口,也未曾将这心中所想说出半分,然后在伴着风沙与孤烟的日子,沉默的诀别了这个无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