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嘛。”邱星洲笑道,“改天我也去求教求教季老师,她肯定会很热心地指导。”
“不可以。”夏临夏脱口而出,又觉得这很没道理,便补充道,“季老师她可是很忙的,你别打扰她的休息。”
“这我当然知道了。”
今天这场戏主要是拍陆珂和程有为的第一次见面。
衙门内,高大清瘦的身影立在中央,陆县令屏退左右,为这位来自京城的捕快添茶。两人合计一番,为了不打草惊蛇,便让程有为化作衙门里的衙役。
谈完要事后,陆县令带着他去住所,就在衙门后院里和其他人一同居住。
两人往后院走,经过转角处时,程有为耳目一动,敏锐地看向右方。只见一妙龄女子趴在墙上偷听,被他们当场抓住,十分尴尬。
女子转了转眼睛,突然冲过来往他身上一撞,煞有其事地往地上一倒:“哎哟哟,我的腰不行啦,好疼、疼疼。”
“小姐你没事吧?”丫鬟从一个花丛里跑出来,扶着女子泪如雨下,“是谁把您伤的这样严重?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程有为:“”
陆县令:“咳。”
陆珂揉揉屁股站起来,低下头:“爹爹,这是谁啊?”
陆县令望天:“是新来的衙役。”
“哦,这样啊。”陆珂抬起头,看了一眼程有为,眼前一亮,“长得真俊,爹爹,我喜欢他!你让他跟着我吧!”
陆珂没皮没脸地跟父亲好一番讨人,陆县令坚决不答应,熟料一直未曾开口的程有为竟然点头了。
于是,乌衣镇上的人发现陆丫头除了常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外,又多了一名英俊的随从。
“卡。”陈连杰喊道。
夏临夏和邱星洲同时松了口气,满头大汗,这一场戏竟然就从早上拍到了中午,原本刚塑立的自信又被击垮了。
尤其是被陈连杰喊到边上亲自教导之后,这才知道原来昨晚的陈导只是因为第一天开拍而手下留情了,今天的陈导才是真正的魔鬼化身,挨个点出各自的漏洞,声音时高时低,毫不留情面。
两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连午饭都没吃好。随便扒拉两口,又躲在角落里去对台词了,这次显然不如早上的斗志高昂。
这时,b组的拍摄完工,另一组人回来吃饭。
邱星洲碰了碰她的胳膊,下巴冲某个方向一抬:“看看,陈导和季老师聊得多开心,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这么优秀。”
夏临夏扫了一眼,恰巧季逢雪看了过来,她连忙低下头,对自己有些失望,有些愧对于人,沮丧道:“背你的词吧,小心又被挨骂。”
季逢雪见她望向这边就匆匆低下了头,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逢雪,你去看看临夏他们俩吧。”陈连杰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笑了一下,“刚刚我把他们批评了,这会估计正伤心难过着呢。”
季逢雪心下了然:“好,我可以看看他们刚才演的片段吗?”
这边的夏临夏和邱星洲还在背台词,背的滚瓜烂熟,却是越背越心烦,语气也变得烦躁难安,气得把剧本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埋头不理人了。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她一般,一下一下,焦躁的情绪奇迹般地被抚平。
她只从臂间露出半张脸,抬眼看着来人,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嘴。
季逢雪看着她一副“我不说但我很委屈”的小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后拿起剧本坐在了凳子上,问:“陆珂的童年是怎么样的?”
夏临夏愣了一会,抬起头坐直,嘟囔道:“我怎么知道,剧本上又没写,只是说她自幼跟父亲一块长大,应该是自幼丧母了吧。”
季逢雪又问对面的邱星洲:“那程有为的童年呢,你知道吗?”
邱星洲摇摇头,答案一样,剧本没写。
季逢雪对他们的答案并不意外,手指点了点桌面,徐徐说道:“我们的表演方式常分为两种,一种是表演派,一种是体验派。表演派的演员能够恰如其分地掌握好表情、动作以及情绪,运用到炉火纯青之时,那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戏,堪称教科书级的表演。”
夏临夏和邱星洲不禁坐直,摆正了脸色。
“这种一般是专业演员,因为每天反复的练习,都能让我们产生条件反射,达到及格分,不至于惨不忍睹。不过这类也有弊端,就是太局限,表达中规中矩,一旦掌握好所有技巧性的内容,就很难有爆发性的表演。”
“你们两个都非科班出身,要一步达成是比较困难的。所以第二种更适合你们,那就是体验派,从角色本身出发,体验她的人生,感知她的喜怒哀乐,懂得她的情感选择,你只是这个角色的躯壳,是角色在驱动你做每一个选择。当情绪达到顶点时,会比表演派演员更容易达到颠覆性的演出。”季逢雪道。
夏临夏有些不明白:“可我们现在不就是扮演角色吗?”
季逢雪反问:“你的表情情绪变化源自哪里?来自剧本上说的哭和笑?可是哭笑都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剧本不会写具体的情绪变化,你又应该选哪种方式来表演层次感呢?”
夏临夏懵了,头一次有人跟她说不能照着剧本上的内容演,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的哭和笑就是肉眼可见的情绪,哪有什么层次感可言。
“而且你们两人的表情太过夸张,要知道大荧幕看的是细节,你的一张脸可能就会占据整个荧幕,那么你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呼一吸,就是放大在观众眼前的。每一个情绪转化要自然且到位,才不会让人出戏。由于你们常年在出演电视,需要夸张一点的表情动作来吸引观众注意力,所以一时难以转换也是正常的。”
季逢雪说完这些后,又回到剧本本身,问呆若木鸡的两人:“你们了解陆珂和程有为这两个人吗?”
“了解啊。”夏临夏脱口而出,“这剧本我都看了八百遍了!”
“那你为什么不知道她的童年是怎样的?”
夏临夏顿时哑口无言,发觉问题又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邱星洲倒是有所感悟,问道:“是不是要我们自己去挖掘角色?”
季逢雪投以一个赞赏的眼神,邱星洲得意地晃了下腿,却被夏临夏踩了一脚。
“陆珂幼年丧母,她对父亲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她一心想做女官,最根本的诉求是什么?她善意对待镇上的子民,又是为了什么?”季逢雪发出几连问。
夏临夏之前只觉得陆珂的性子就是天生的,想了想,试着分析道:“可能她跟父亲相依为命,所以希望父亲能无忧无虑地过完下半辈子,所以在镇上惩恶扬善帮助父亲解决这些事?做女官是因为想替父亲分忧?”
“可以,为父亲也是个不错的情感出发点。”季逢雪笑着点点头。
夏临夏顿时有种幼儿园被老师发小红花的既视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或者说,她过世的母亲是位有抱负的才女,奈何不能为官,只能作为人妇相夫教子,临死前仍有一腔梦想没有完成,陆珂才想完成母亲的遗愿呢?”季逢雪又提了另一个假设。
夏临夏瞪大了眼:“还可以这样?!这是我没想到的。”
“剧本没写,不代表就没有,你只要给角色赋予一个情感出发点,再仔细去她对待周围人的态度和想法,就大致可以理解这个角色所拥有的情绪和做出的选择了。”季逢雪莞尔一笑,“角色只有一种,但演员有千万种,你会演出什么样的陆珂呢?”
夏临夏愣怔片刻,在脑海里仔细设想了一下陆珂的童年,发现有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在脑海里出现。那个小女孩听着娘亲临终前的遗愿,又看着起早贪黑的父亲,好似一夜间长大,成了人们口中乐善好施为人仗义的县令之女,数次站在善恶的分岔路口时,她都能始终保持初心。
她既觉得心疼,又觉得欣慰。
她多幸运啊,可以扮演陆珂这么好的女孩。
季逢雪见她表情呆愣片刻后,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眼里有了神采,那是属于陆珂的神采。
“看来是有体会到了。”季逢雪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邱星洲,“你呢?”
邱星洲兴奋地点点头:“我觉得可以!谢谢你!”
“不客气。”季逢雪看了一眼夏临夏,乐道,“谁让夏夏是你爸爸呢,我有义务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