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算,越是追究,越是回想,眼下的每一刻都会带着痛苦。每一刻都不知道真假。
何种报复也好,都不够痛快,都敌不过此刻的温顺依偎。
不如就这样,眼睛闭上,最好耳朵也捂住,只求依偎。
***
金乌西沉,宁宁终于等来了父母。聂家年夜饭并没有在外头吃,只是比往常略丰盛一些的家宴。
一家人长桌次第落座,聂父聂母仍在上首,其下就是聂声驰,连聂声驰的姑姑和姑父都要往后排,反倒是誉臻如若跟着沾光,随聂声驰往上座去。
宁宁的父母好几天没见着女儿,宠得捧在手心里头不愿意放。宁宁如小麻雀一样叽喳,逗得父母喜笑颜开。
聂声驰的姑姑姑父则不然,与聂家父母不时交谈,眼神却冷不丁往誉臻身上扫。
怎么说。
誉臻刚进聂家时,仿佛是聂声驰藏起来的一只小玩偶,所有人都哄着聂声驰,仿佛哄着一个孩子,生怕失了孩子的欢心,但是又想要孩子把玩偶交出来,免得孩子玩物丧志。
而在此刻的餐桌上,却仿佛她是突兀出现在太平盛世里一只洪水猛兽,赶却难赶走,只能提防着,只能警惕着,怕将这粉饰出来的太平打碎。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敌意,聂声驰从不掩饰对她的偏宠。维护也好,把她当枪使也好,漩涡中心的位置避无可避。
反倒是聂声驰的表姐对着誉臻时笑脸真诚,听宁宁提及誉臻,问她问题时,也是句句礼貌,寸寸真意。
聂声驰的表姐仿佛就是大一号的宁宁,粉嫩脸庞呈桃心形状,眼如葡萄圆黑,纯净闪着光,与人说话时,眼下卧蚕随着笑容显现,看上去比聂声驰还要年轻好些。
宁宁妈妈问誉臻:“听宁宁说,誉小姐的母亲是舞者?我想让宁宁过两年开始学舞蹈,誉小姐能推荐好的老师吗?”
誉臻看了看宁宁嘟起来的小嘴,说:“宁宁还小,这么早开始学舞蹈,对小孩子不太好的。我问问吧,我母亲的朋友在莫斯科教授芭蕾,如果有好的舞者回国内教学,我把联系方式给声驰。”
聂声驰原本在同宁宁的爸爸说话,低头喝口水的工夫,听见誉臻最后半句。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亲昵说出。
宁宁窝在爸爸怀里,硬是要伸手去够远处的餐前小蛋糕。
“宝宝已经吃了两个了,再多吃妈妈要生气的。”宁宁爸爸艰难把女儿的小肉手抓住,回头来看聂声驰一眼,问他:“你笑什么?”
聂声驰放下水杯:“没什么。”
珍馐次第上,聂声驰凑过来同誉臻搭话:“姐夫买了一箱烟花给宁宁玩,等会儿我去给你偷一把仙女棒?”
誉臻嗔笑瞪他一眼:“又欺负小孩子?”
誉臻明明不能喝酒,却被屋内充足的暖气熏得脸颊微红,像是酒至微醺,桃子一样诱人。
聂声驰忍不住捏了一把:“反正我们还没有孩子,先欺负别人家的”
誉臻笑着摇摇头,将他的手推开,正要说话,餐桌一旁却有人唤聂声驰的名字。
“声驰啊,元宵节前,我去英国一趟,抽空和我一起去?”
关键词如警铃响,餐桌上欢声笑语顿时刹车。连宁宁都隐隐约约明白过来,缩了手脚窝在父亲怀里,愣愣看着自己的外公。
聂声驰听了只垂下眼,从盘中拎了两只虾来剥,随口说:“公司最近没什么英国业务,姑父要是觉得需要,我派个副总陪您过去,给您打下手。”
意义被曲解,颜面留了,可领不领情是两说。
他姑父一眼没瞧誉臻,说:“聂氏都是你在打理,我说的当然不是公司的事。唐家姑娘开春后也要回国来住一阵子,趁还没回来,见一见面,陪她一起过来也好。”
“她回哪儿,关我什么事?”聂声驰将手中剥好的虾放到誉臻碟中。
誉臻低头吃虾,见聂声驰要伸手去拿湿纸巾,随手抽了一张递过去,聂声驰自然而然地接过去,慢条斯理将指尖擦干净。
她对他这样的体贴不常见,往往是角色反转。可这一瞬的动作却蓦地熟练,像是已经重复了成千上百次,要寻常人的一生才能换来的默契。
“声驰!”
聂声驰把那方湿纸巾往桌前一撂,说:“时候不早了,我和臻臻先回了,各位慢用。”
上首聂父筷子一拍桌:“聂声驰!”
桌上众人肩膀都一跳,唯独聂声驰恍若未闻,握住誉臻的手,与她十指紧握着站起来。
“大过年的,爸您这样就没意思了。”
他说完,捏了捏誉臻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身后椅子拉开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匆匆追上来,一直到餐厅之外,在玄关处将两人拦住。
聂家姑姑一推聂声驰的手臂,也不知是气是追赶,呼吸都急促。
“你是翅膀硬了,为了她这样跟长辈说话吗?”
聂声驰一分不放开誉臻的手,回答也坦荡:“您也别动心思怂恿这个撺掇那个了,没用的。不管是唐家的也好,赵钱孙李,哪家都好,我都不要。”
聂家姑姑指着誉臻:“你就要她吗?你可别忘了,她当初怎么诓骗你利用你的。”
聂声驰偏头看誉臻一眼:“我忘了。”
他朝她笑了笑,再没理会旁人说的哪怕一句话,只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门外是唯有庭院中灯光幽幽若有若无,寒风凛冽,一片漆黑。
誉臻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在礼堂中一层一层奔跑着找到她,拉着她的手,带她从那片黑暗之中逃出,一路狂奔,闯入光明。
此刻新岁将临,他重新将她的手握紧,闯进漆黑深夜里,闯进新一岁的光明里。
第35章 避风塘炒蟹 “新年快乐。”
车门关上, 聂声驰将车钥匙凿进钥匙孔里头,把车发动。
誉臻扣好安全带,偏头望向窗外阴沉欲雪的天, 笑说道:“可惜了, 回去就不能玩烟花了。”
聂声驰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身来面向她, 撩开她脸庞垂下来的头发,指腹在她脖颈侧面轻抚游走。
他似是格外轻松,声音也带着笑意:“谁说不能玩了?”
誉臻惊讶看他:“你还想在明成华府放烟花?整个小区就你一户吗?”
聂声驰笑得放肆,掐了一把誉臻的脸颊,终于将车开出去。
“明成华府放烟花没意思。”
誉臻无奈摇摇头。这人什么时候把规矩放在眼睛里?
车在夜中前行, 誉臻开了点音乐,将座椅都往后调,舒舒服服地看着窗外景色。
聂声驰确实没有开回市里,目的地不知何处,只是路途看起来并不近, 开着开车, 阴沉天幕就纷纷扬扬撒下雪花来。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初雪来得也早, 与记忆中的燕都格外不同。
不知道旧金山下雪了吗?
誉臻正想着, 手机忽然响起来。誉臻看了眼屏幕,还没接起来, 聂声驰就问:“谁?”
“我妈妈。你别说话。”
聂声驰撇撇嘴, 倒是伸手去把音乐声给调得更低。
“妈妈, 今天还好吗?”
誉臻与母亲说话时声音格外轻柔,像是走在鸡蛋壳上一样,生怕碰碎了什么一样,小心翼翼。可那小心之中, 又带着小女儿的撒娇语调,听着就让人心里暖暖的。
“嗯,这儿下雪了。大年夜,雪下得很漂亮,是个好兆头。”
“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回燕都看雪,像小时候一样,找地方堆雪人,还去湖上滑冰吧。再过半个月,应该冰场都开了吧。”
“我这儿还有些忙,过年呢,酒店是旺季,等忙过这一阵,我就回旧金山陪您。很快。”
“您该吃早餐了吧?今天早餐吃了什么?我刚刚吃了晚餐。嗯,很好。”
誉臻双手握着手机,歪着脑袋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逝景色,跟母亲絮絮叨叨聊着日常。
真话里头夹着谎话。可真话也好,假话也好,话语中半个字没有提及他。
与旧金山通话时,她只是母亲的乖巧女儿,因为公事暂时不能返回母亲身边,细碎想念,体贴问候。
她侧脸映在窗玻璃上,笑脸温和,一点破绽都没有。
车速平缓,话语如雪絮絮,长长一个跨洋电话打完,聂声驰也刚好开到目的地。
葱郁山林之间路却并不崎岖,山坡层叠往上,建筑式样多变却和谐,雪景之中,仅有几座别墅亮着灯。停车场从山坡脚下进去,一路通入地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