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凝眼角一点点红了起来,头也垂地很低,但他感觉到了亲情,还有家的味道。张野抚着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见他不说话,张玉堂又说:“你妈妈过来后,舅舅会在团里给她安排工作,不用你分心。至于你,除了学习不要再想其他。高三多么关键呐,哪怕等你上了大学,有富裕的时间去勤工俭学,舅舅都不会再管。但是现在这张卡你必须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舅舅不说借你,也不说白给你,人都有老的一天,等舅舅舅妈老了,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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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破壳
汪凝不是木头人,张玉堂把密码设置成他的生日,他能体会到用心良苦。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怕他拒绝。
但张玉堂眼中的辛苦,他并不觉得。他不怕辛苦,从记事起,每一天都活在无穷无尽的辛苦里。他能努力把这里当做家,却不能接受馈赠,自卑过的人会有很强的自尊。无论话说得多圆全,始终还是馈赠。
汪凝拒绝了:“舅舅,我现在真觉得比原来过得好多了,知足了,我没觉过辛苦……”无论当下是怎么个境况,他逃离了省城,远离了范星芒,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即使累、即使苦,没有恐惧他都可以从容面对。
李清芬站餐桌那里看了半天,老公的话感动地她一度要落泪,这时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拾起卡塞在汪凝手里,教训道:“你这孩子心怎么能这么狠呢,舅舅话都说这份上了,怎么了?老的时候用不上你了呗!”
汪凝抬头看着舅妈,这瞬间明白了,张野的脾气是随了他老妈。
“舅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汪凝站起来为难地说:“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不是这个意思就拿着,是这个意思你就撂下吧。”李清芬将着他的军。
汪凝看着手里的卡,把求救的目光瞥向张野。
张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理都不理。斜着身翘着腿,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行了行了你俩屋里头聊吧,我和你爸休息会儿。”李清芬一手揪着一个,把人扔张野卧室去了。而后回头看着老公,张玉堂对她挑挑拇指,“关键时候还得你出马。”
“这孩子性子就是随他妈!”李清芬扬着眉毛、压着声音:“想当年汪雅梅多傲啊,她肯委曲求全一点,这个家能有我份吗!”
张玉堂避开重点说:“那你儿子又随谁?”
“谁生的随谁。”李清芬还挺得意,“对了,你一早上忙什么去了?”
张玉堂叹了口气,说:“杜晓春调回来当局长了,分管剧团。”
“什么?!”李清芬先是吃惊后是发呆,最后走过去偎着老公坐了下来,按住他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
汪凝第一次进张野的卧室,房间里收拾的整洁干净,有淡淡的薄荷香味,这种味道很熟悉,就是张野身上的味道。
看着屋里两张书桌,两张单人床,汪凝显得手足无措。他有些怕,怕张野说你住过来吧。
昨夜张野发的朋友圈他当然懂,当然明白。但这些日子他感受到的温暖太多,接受的馈赠也太多,他多年封闭起来的壳正在一点点被人敲碎,虽然这些人都满怀好意,他还是觉得无所适从,甚至不安。
就如张野想的那样,他需要一个过程,一个改变自己、从壳子里从容走出来的过程。
“张野。”他叫了声。
“嗯?”张野趴床上一直在看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给我点时间好吗?”汪凝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站在那里轻声问。
张野拉了凳子,拉到自己床边,说:“坐过来。”
他坐了过去,张野在床上盘腿坐起来,两人离得很近。
“我逼你什么了吗?”张野问。
汪凝垂着眸,“没有。”
“所以你也不用逼自己。”张野说:“我说过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汪凝抬眼看他,露出一副“你什么时候说过”的神情。
“哦,”张野笑,“我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
汪凝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事,半天不开口。
“自己偷偷想什么呢?”
“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故事。”汪凝的语气里难得带出恳求的意思。
“我小时候?”张野翻着眼睛想了想,“太小时候不怎么记得了,就是爸妈说的那样吧。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就住这间屋子里,太爷爷和小姨轮流照顾我。爸妈带团演出,一年在家待不了两个月,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根本不会在家。小姨结婚后,这么大个院子里就我和太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挺惨的。”
说到这里张野就想到了高格,哼了一声说:“楼底下就是高格家,这小子爸妈回来的时候就来大院住,爸妈刚走,就跑他爷爷家、姥爷家住,从来不会跟我做个伴。”
“汪凝,”张野说:“你要是早来十年多好,咱俩做伴。”
“早来十年?”汪凝黯然道:“早早逃离了那里,是挺好。”
今日之前,张野可能会顺着话问下去,但是现在不会了。看着汪凝的样子,分明是想起了他不愿提及的往事,张野硬是憋着不问。
汪凝又问:“你学功夫的时候挨打了吗?”
“挨了,怎么会不挨打!老爸都说戏是打出来的。”张野说:“其实我爸妈不希望我入这行,说这行太辛苦,他们从来没教过我什么。”
“不是舅舅舅妈教的?”汪凝一直以为张野的身段功夫是家传。
“他们才没,太爷爷教的,学的时候可苦了。”张野说:“可能这些东西都是天生带来的吧,我打小就喜欢。七岁的时候开始,每天至少比同龄人早起两个小时,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不下冰雹,每天早上穿着三寸厚底靴跟着太爷爷绕城跑。然后对着河水吊嗓,太爷爷说将来会有一副带水音的好嗓子。”
汪凝说:“你的嗓子是挺脆的,有水音。”
“这可是多年练出来的,回头别给我说出去了,周门的秘诀!”张野神秘兮兮地说。
汪凝配合他点点头。
“然后晚上写完作业就去练功房,弯腰掰腿,哪一个动作作不好,太爷爷都会拿藤条打,可疼可疼了!”张野现在想起来,还拧眉搓了搓胳膊,“就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十年,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点也不错。当然啦,我又不笨,不会总挨打。你也……”
他顺口想问你学的时候也挨不少打吧,说一半就及时住口,没敢问下去。
汪凝听得心绪纷繁,眉心皱了起来,说:“太爷爷打你是想教好你,那是出于善意,为了你好。我学这些的时候,差点……”他说一半就不说了。
张野不想他沉闷下去,说了些欢快的,“其实这些都不白学的,放假时太爷爷经常带我到小戏园、广场、茶楼啊那些地方票戏,那时候别看我娃娃音,每次都能震惊四座,真的,不吹,一亮嗓子当时就镇了场,迎头满堂彩。这边防附近的,基本上都知道有小张野这么个神童,真的,一点没吹!”
“我信,不用强调。”汪凝看着他夸自己时挺认真的样子,想笑。
张野床尾有一个小柜子,里头满当当码着各种荣誉证书、奖杯,他趴过去拉开柜门给汪凝瞧,嘴上却说:“爱信不信吧。”
“我真信。”汪凝说。
张野这才关上柜门,也是趁着酒劲,说得有些飘飘然:“大点了,就喜欢流行歌曲。嗓子好呗,又跟小叔学了好多乐器,文化局、电视台就在前头,近水楼台很多演出机会,名声就越来越大了。咱学校举办的各种晚会基本上都是我的专场演出,哎,我收的情书比那些证书都多,信吗?”
“信。”汪凝怕他又要展示情书,他不太想看见这些东西。
“那你呢?”张野还是忘了,问了出来:“你这些跟谁学的,你妈教不了这个吧?”问完才想起来,当时学校大礼堂问的时候,汪凝立马甩脸走人。
但这时的汪凝没有变脸,垂了垂眼说:“我学这个都是被逼的,不是妈妈。是,是……”
他连说了两个是都说不下去,张野说:“没事,就是顺口一问,不开心就忘了吧。”
“其实你问,我不该不答……”汪凝话说一半就被张野拦着了,“别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