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四处望了望,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书店,兴致有些上来,对明楼说:“大哥,我看看去。等我啊。”等明楼点了头,他颇为欣喜地跑了过去,对着放置于店外的一排排书浏览起来。
明楼抿唇一笑,停了一会,眼睛里却带了些许思索。
阿诚……或许在刻意,做某些事。却不让他知道。
一个青年人站到他对面,挡住了他的视线:“先生,这里可以坐一下吗?”
他抬头。眼前的人衣着朴素却不失整洁,目光平和,却带着一股子精气神,令人很难忽视,说起英文来却怪怪的。明楼礼貌地笑:“请便。”有四个位子,无妨。
那人坐下后,明楼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不远处明诚还在挑书,和一个金发姑娘说着话,大概是店员,对明诚眉开眼笑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听不到明诚和她的谈话声。
明楼皱眉。
“我来自莫斯科,您可以叫我伊万。先生看起来是亚洲人?”那人自我介绍起来,倒是有些自来熟。
“中国人。”明楼说,“明楼。”
伊万打量一遍明楼,叫店员给自己一杯拿铁,开口说:“眼神飘忽,嘴角微抿,心不在焉,小动作不断,楼,大概有什么心事正烦恼着吧?”
明楼眼眸一跳,目光收回,落到自己面前的青年人身上。他太放松,居然把这些微表情都表现了出来,让对面的人一眼识破。谁说在伦敦就可以放下警惕的?说起来,他已经近一年没有接到任务了。
“伊万先生,您从事什么职业?”明楼微笑。
伊万喝了一口咖啡,“无业游民,喜欢观察人,研究人的课题。你要是愿意把自己的烦恼说给我听,我是很乐意倾听的!”
他的口音听得明楼有些难受,无奈自己俄语也不算好,两人只能继续用英文交流。不过明楼倒是有些猜出他的身份了,这个伊万举止优雅,谈吐也不是“无业游民”的样子,估计又是莫斯科哪个富家子弟溜出来体验生活的。
“我这个,大概不算烦恼。”明楼调整坐姿,眼睛穿过伊万,看到明诚对他打手势,意思要进书店里边看看,明楼点头,看到明诚欢天喜地地和那个金发姑娘一起进店里去。
伊万顺着明楼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看,回过头来,看到明楼的眼神,笑道:“感情问题?”
书店的里面一间,转动一圈木柜上的盆栽,靠墙的那一排书架自动移开,露出一间档案室来,里面还堆着些许折叠的包装纸。明诚闪身进去,书架合上,一个背对着他的婀娜身影转了过来。
那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衣着端庄,眼神坚韧,注视着明诚。
“你好,青瓷同志。”
明诚走近两步,神色肃然,“你好,烟缸同志。”
☆、番外9:剑桥(2)
明楼看着对面的人,笑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了。”
伊万挑眉,“这很容易,人最无法隐藏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再伪装,总会不小心露出蛛丝马迹,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是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旁观者清’。”
“朋友很博学。”明楼笑赞。
“见过的人多了。”伊万颇为自得,看一眼柜台,对明楼说:“不介意我再要一份点心吧。”
明楼当然懂他的意思,微笑颔首。
点心端上来,他毫不客气开吃,末了还礼貌地让侍者将东西撤掉,自己和明楼聊了起来,毫不避讳,说自己沿途穿过布拉格,又转道去了佛罗伦萨,逛够了又七拐八拐去了阿姆斯特丹,现在慕名来到剑桥,大概待上一个月再走,他将自己遇到的人和事挑几件说给明楼听,咖啡喝完了,他这下停住,笑看明楼:“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讲几句,你那个不算烦恼的烦恼?”
明楼明白对方是拿自己的坦诚换取他的信任,而恰好他也觉得对面的这位朋友性情洒脱,见识略广,算是值得结交。再者,说给陌生人听有什么关系?明诚不会认识他,也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在这个初夏的午后谈了什么。
“我的……算什么烦恼,无非是爱而不得。”
“为何‘不得’,你尝试过了吗?”
明楼默了会,喝一口咖啡,“我不敢。”
这回答让伊万诧异。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于他有恩,若主动对他表白心意,除了给他带来压力,还能怎么样?难道要他为了报恩,不情不愿地跟我?”
伊万听到他说的“一手带大”,不禁要提出疑问:“你确定自己的感情,不是宠爱、溺爱,或者占有欲?”
“是爱情。”明楼语气肯定,没有因为对方的质疑而恼怒,眼神反倒温柔起来,“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潜意识里,难道没有一刻觉得,他是你的所有品吗?”
“不。他是一个独立、优秀的青年,他属于他自己。这也是我能爱上他的原因之一。”
“那岂不是更应该说出来?你不说,又怎么知道他对你除了尊敬感恩有没有其他的情感?你担心表明心意会失去你们的兄弟情,他可能也是呢。两个都不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楼垂眸,手指搅弄着咖啡勺,半晌露出一个微笑,眼神却是黯然的,“对他,我总是不敢往太好的方向去想。我有我的怯懦。”
书店的档案间,贵婉注视着明诚,郑重地说:“明诚,你入党以来的三次任务都顺利完成,组织上表扬了你,同时让我转达新的任务给你,希望你务必谨慎执行。”
明诚正色。
“新任务是,保持缄默,在巴黎原地待命。”
明诚应声。
贵婉打量明诚的神情,“但是作为你的上线,我必须提醒你,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别人是完全错误的,你很有可能因此而暴露,甚至连累你的战友。”
明诚立即明白她所指的“别人”是谁,心中积累的不悦膨胀起来。
他已经因为加入组织瞒了大哥许多事情,住处也搬离,电话也减少,在大哥面前不能坦诚的时候越来越多,这次来剑桥是两个学校之间的交流参观,很正常的一次活动,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哥?大哥一位潜心做学问的文人,能坏他们什么事?
“我不认为弟弟去拜访许久未见的哥哥有任何不妥。”明诚反驳。
“可现在你是要和你的上线接头,与其他人一起出现算怎么回事?”
“一切保持平常不是更能解除怀疑吗?”
贵婉轻笑一声,“你现在感性占据了整个脑子,我不和你争执。但我提醒一点,如果将来他和你站在对立的一面,我希望你能理性对待,正确选择。”
明诚变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他一个学者,要怎么和我对立?我哥哥不参与政治。”
“他知道你加入组织的事吗?”贵婉换个话题。
明知故问。明诚皱眉:“不知道。”
“这就对了,他不知道全部的你,你又怎么肯定自己知道的是全部的他呢?”贵婉继续说,“再假如,他站在更不堪的立场,你要怎么选择?”
明诚冷笑,“根本没有的事,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我拒绝回答。”
“这是必要的考验,总有一天你要面临类似的抉择……”
“这是强人所难!你们要培养的是没有情感的冷兵器吗?”
两人僵持。
贵婉默了会,露出一个微笑来:“我没有看错人。恭喜你通过考验。”
明诚听了一怔,随即大呼一口气,手扶在旁边的书柜上,怨念地望一眼贵婉。
“当然,真遇到那样的情况,我也相信你的选择不会让我失望。”
谈话进行到这里,两人都沉默片刻,伊万笑着摆手:“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人的时光了。”他叫侍者拿纸和笔过来,写了自己在莫斯科的住址和联系方式,递给明楼。
明楼颔首接过,伊万起身:“多谢请客。”两人道别,伊万潇洒地离开,前脚刚走,明诚抱着两本书回来了,瞄一眼那个背影。
“谁啊?”
“一个朋友。”明楼帮他拉开椅子。
“唔。”明诚应了一声,坐下,翻开书,盯着一排排字,皱着眉。
明楼看他半天也没翻页,心中暗叹。他拉明诚起来:“走,坐船去。”
此刻太阳向西,泛舟的游客稀稀落落,剑河比之前要悠闲许多,他们上了一个小伙子的船,小伙子一路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起景点,以及剑桥的奇闻异事来,不可避免地提起徐志摩,和志摩的诗,配合悠悠小舟,潺潺河水,和两岸绿地与大树掩映下的各色学院建筑,着实令人无限陶然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