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临霜并不相信赵谦这些鬼话,她爹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家女儿的目的,况且阮玉璋与柴远道的感情也是风雨中培养出来的,现在故人相残,阮玉璋身为当朝宰辅只会努力调停,搞不好为了给柴筝偿命,他老人家会来个负荆请罪之类的。
考虑柴家失去女儿的心情才是首要,至于被接进宫中的阮临霜,一时半会儿没有生命危险,阮玉璋分身乏术,自然也不会像赵谦说得那样来宫中求情。
一旦阮玉璋与柴家的人有所接触,他就成为了计划的一部分,这满朝文武还靠着阮玉璋劝服呢。
但阮临霜还是故作惊讶地叹了口气,“爹这是何苦,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
阮临霜表现出来的悲伤十分恰当,赵谦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等过两天,让你们父女见上一面也未尝不可。”
“真的?”阮临霜假装上钩,端杯子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边缘撒出点水来。
“金口玉言自是一诺千金,”赵谦终于占了上风,他又道,“不过你得放下以往与柴筝的交情,不要暗中动手脚,并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赵谦毕竟是一国之君,自进这个院子到现在,只有芸香那一跪还有点畏惧的意思,阮临霜明明不像个准备找死的,却莫名的怠慢。
不过赵谦的思维也很快,他将阮临霜的这种状态归类为“生无可恋”,即便眼前的小姑娘表现的再怎么冷静和无所谓,其实内心荒芜,已经对周身一切失去感知的能力,整个大靖朝人人畏惧的帝王在她眼中不过普通人,无求所以无欲。
只是现在,赵谦给阮临霜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又捏住了阮临霜的另一根软肋,这小姑娘就是盘中餐,赵谦当然不是想救阮临霜一命,他是想用阮临霜钓出长公主与柴筝。
“你院子里的桂花糕确实好吃,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尝尝那位小莲姑娘的手艺。”
赵谦又道,“过不了多久,我会将你送进太子府中,现在街上乱,你做好准备。”
“知道了。”阮临霜见赵谦要走,难得起身还送了一送。
外面这么乱都是冲着阮临霜来的,现在整个朝堂都以为她杀了柴筝,长公主的失踪也与此事有关。
按道理就算当街杀人,刑部也要先接案,传杀人者上堂,然而这些个流程都没开始,整个长安城就开始盛传柴家为此事要报仇,刑部衙门、御林军都被遣动,甚至传言以长公主的本事,说不定会潜入深宫,直接斩阮临霜于剑下。
赵谦要在这个时候挪动阮临霜的位置,也是为了引长公主露面……传位诏书现在都没找到,若是真在赵琳琅手上将是巨大的隐患。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现在阮临霜就是赵谦手中一枚棋子,今日也不过探探口风,顺便通知一声。
听阮临霜说那几句话的意思,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应该都不知道长公主去了哪里,赵谦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李端迎上来忙问,“皇上,现在去何处,要备步辇吗?”
“通知备轿,轿子就停在这里,明日就送太子妃离宫,现在你去将刑部尚书和祭酒处的总管叫过来。”赵谦吩咐完又问,“木卿姑娘在何处?”
“似乎在御书房。”李端什么都不敢多问,赵谦怎么说得他便怎么办,只是李端目送着帝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有些不明白从此处往御书房也有段距离,赵谦何必走着过去。
夏天的夜不算长,李端接连跑了好几个地方,后半夜时整个宫廷灯火通明,表面看起来尚算平静,但这几天长安城哪有太平的时候,宫里就更乱了,任谁都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
等李端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回来时,忽然听到两个侍卫提着灯笼正在说话,“怎么忽然将轮班的弟兄都叫起来,出大事了?”
另一个道:“也不算大事,圣上要安排太子妃出宫了……不知道吗,现在传得沸沸扬扬。”
李端与他们擦肩而过,送阮姑娘出宫是上半夜才决定的,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么短的时间里连巡逻的侍卫都听说,必是有人刻意散播,李端沉思片刻,就想通了这是个陷阱——
当阮姑娘的轿子抬出皇宫,她就成了饵,为了引长公主上勾,好将她生擒。
“上天保佑,让长公主平平安安。”李端一个太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
他已经上了年纪,很多狠多年前,也见过这宫里热闹的很,十几个皇子,还有些公主,天天打打闹闹的不消停,偶尔娘娘们禁止孩子往来,但六七岁的娃娃哪里会听,大人一不注意,还是会混在一起分点心,说趣事或做游戏,直到被各宫里再抓回去。
可而今这宫廷是越发空旷了,李端也算看着赵琳琅长大,自然不希望她也落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天亮的很早,鸡鸣声从遥远的宫墙外传进来,这一夜阮临霜估计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睡好的,轿子停在门口停了一夜,外头沾了露水,李端用手中拂尘掸了掸,这院子他进不去,就只能等阮临霜自己出来。
“李公公,”阮临霜停在轿子边,“这院子里还有两位我的丫鬟,若是之后一并送入太子府当然好,若是不能,需要在这里久住,还劳您多多照顾。”
“当然。”李端低下眼睛行礼,“太子妃请放心。”
太子府并不在宫中,不过相距也不太远,若是坐轿子,从午门走,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到,阮临霜住的院子在深宫中,要稍微久一点,却也久不到哪里去,否则太子这些天也不会常来常往,打着跟太子妃联络感情的旗号,私底下跟她说说外面的情况。
出了宫,阮临霜便将轿帘掀起来,从窗户口向外望了几眼——
什么摊贩、行人、乞丐还有三教九流的人物一看就是假扮的,摊贩不做生意,连吆喝都漫不经心;行人走路没有目的地,这大街又不是柳巷,竟也走得一步三回头;乞丐就更糟,衣服褴褛却干净整洁,那些破洞一看就是手撕刀剪而并非磨损。
长公主当年可是行走过江湖的,就这种埋伏水平,恐怕连天真的夭夭都骗不过。
即便知道这是陷阱,赵琳琅还是不得不闯,这是她唯一带走阮临霜的机会,不管深宫还是太子府,进去难,找人更难……数十个院子上百房间,再故布疑阵,谁知道阮临霜住在何处。
而阮临霜也在等长公主的出现。
虽有赵延传递消息,终究比不上自由身,何况她在深宫之中还忽然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传位诏书刚出现时,她就与柴筝一并觉得此事蹊跷,先帝留了遗诏,却没有给长公主任何的凭借,那即便遗诏公开,如何能镇得住一帮虎狼般的臣与子?
长公主手里必须有权力,国库钱粮或天下兵权,阮临霜一直更倾向于后者,只是先帝给的过于隐晦,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直到柴筝拿出那本藏在家中数年,除了柴霁无人发现的“书”。
自知道那本书是戴家所造,事情就暧昧了起来,藏着传位诏书的凤凰匣同样为戴家机关术……先帝不至于心血来潮,要给女儿留一本举起来砸人脑袋的圣贤书,戴家也不至于以后要取凤凰匣中传位诏书,就弄死个家主当祭品,因此两者之间必然有紧密联系。
可惜的是,现在两样东西都不在阮临霜手中,真要解开当中谜题,还是得先与长公主汇合。
这次的轿夫显然只是普通人,轿子并不平稳,颠簸着继续往前走,行过最热闹的地段,后头跟的人也越来越明显,竟然还有卖馄饨的扔下热气腾腾的摊子,拿着漏勺向轿子靠近。
再前面就是一片空旷地,没有高墙林立也就少了很多藏身的阴暗角落,潜伏的人基本到这里就不宜再往下走,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阮临霜心思刚起,就听见最前头开道的护卫忽然停下,冲远处问了句,“来者何人?”
来人觉得他闲话颇多,也不回答上来就是砍,转瞬之间趾高气昂的询问就变成了惨叫。
轿子停下,阮临霜便掀开轿帘,大大方方将自己暴露出来。
赵琳琅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端庄高贵的妇人鬓重新散下来,也如柴筝常年不变的装扮,只用发带束了高马尾,她脸上还带着面纱,手中长剑无人能当,相较于柴筝的大开大阖更多了几分潇洒快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