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佩年年想自告奋勇,但守在柴国公府周围的虽不是顶级高手,却也并非省油的灯,她尝试了一次,自己出入倒是不成问题,但要带个半点轻功不懂的贤夷太子,那基本就是羊入虎口,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元巳去接。
等赵琳琅与柴筝回到府中时,贤夷太子已经安顿了下来,柴霁手里卷着一册书,正坐在外面的回廊上低着头微微出神,过一会儿,他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柴筝与赵琳琅一眼。
就算是上辈子,柴筝也是直到十五岁才意识到她哥还不错,骨子里是个好人,毕竟小时候他两经常吵架,连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的归属都要计较,即便柴国公府还不至于窘迫到肉都吃不起。
而这辈子两人更是疏远,黏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之后但凡分离就是好几年,也没有之后的相依为命……柴筝在宫里眼睁睁看着她娘与她舅两三句话,就将彼此之间的关系掰扯干净,丝毫留恋也没有,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赵琳琅与赵谦之间,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年少光景,她跟柴霁纯属陌路人,没有爹娘的牵绊瞬间就散了,逢年过节都不乐意送礼上门——
最难过的是,柴霁看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当年为了让自己开心,却硬生生放下书,做出了一手好菜,加上未来嫂子的糕点,那简直辞官不做,开家酒楼也能养活全家人。
柴筝悲叹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口福,柴霁却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在他的眼里,柴筝似乎一直是当年那个桃花树下舞刀弄剑,将自家院子砍得寸草不生,对外却谦和有礼,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小姑娘,然而不知不觉中柴筝已经数次死里逃生,近几日家里比往常都要热闹,都是她结交的各方势力。
柴霁扪心自问,他在长安城中的朋友,都不及一半多。
“元老前辈接回来的人就在房间中,柴筝,我有件事要问你,”柴霁开口道,“他是不是木桑人?”
贤夷太子虽说与柴霁有同窗之谊,其实也就是同一批考生,大家坐一块儿考了殿试,于是统称主考官为“恩师”,而这一批学子则互为同窗,其实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可能正面都没碰过。
但贤夷在漠北之地这么多年,还读了书,参加科举,当了县令,并无人看出他是纯粹的木桑血统。
只来了这么几个时辰,柴霁是怎么瞧出来的?
“他们木桑人推门时喜欢将拇指扣在掌心里,”柴霁十分寻常地解释道,“你请来的朋友已经很注意,却终非日常习惯,不难看出来。”
“……”您说得这个“不难”可太难了。
柴霁的话音刚落,不等柴筝开口解释,贤夷的门里先有了动静,柴筝没有想到的是,贤夷并非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平安。
平安的那只眼睛逐渐到了极限,周围的颜色有些灰败,即便柴筝医理并不精通,也能看出来平安的眼睛不能再用,里头连红色都隐去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黑。
贤夷道,“是元巳告诉我柴国公府中有位不错的大夫,我希望他能将平安的眼睛取出来……另外,这孩子死活不愿意放弃这只眼睛,我知道阮姑娘口才不错,希望代为劝劝。”
说完,他又看向柴霁道,“公子猜的不错,我确实是木桑人。”
平安就站在贤夷身后的阴影里,低着目光也不说话,柴筝打量了他一眼,回贤夷道,“暂时见不到小阮了,但他这只眼睛是不是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是。”贤夷果断回答。
“那好!”柴筝身形如鬼魅,刚刚还站在门口,陡然间已经绕过贤夷到了平安身后,她抬手劈在平安脑后,平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晕倒在地。
柴筝拍了拍手,“好了,拖到床上让章大夫来看吧。”
贤夷当然也想过直接打晕拉倒了,但……“这孩子的脾气非常硬,凡事不能替他做主,否则他宁可死。”
“……”柴筝看贤夷的眼神仿佛看傻子,“你知不知道平安为什么不肯舍弃这只眼睛?”
“他说是希望自己对我有价值,”贤夷沉吟,“然而这只眼睛留在他的身上,就是缓慢走向死亡,他对我而言早就没有价值了,我收留他,只是因为他像当年的我,可惜我遇到的商先生凡事讲利益,我是他的养子,却也是棋子……不过商先生救我引导我,我依然很感激他,却希望平安不必像我。”
柴筝左看右看,贤夷太子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有了身为人父的自觉,这是将平安当成接班人来养的啊?
“你既然如此重视他,为何又让他舍弃了一只眼睛?”柴筝好奇。
贤夷苦笑,“并非我愿意,是平安先斩后奏,把自己一只眼睛生生挖了出来,我担心他继续这样下去,另一只眼睛也会保不住。”
柴筝颇为同情地拍了拍贤夷肩膀,“等他醒了,你就直接跟他说想收个养子,以后你是要回木桑的,赊仇县偌大烂摊子就交给平安打理了,希望他不要辜负期望。相信我,平安一定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她说完了,眉毛一挑,“我这儿有个年轻人叫王碗,你没事让平安多跟王碗相处相处。”
以后王碗做了守城的大将军,整个赊仇县的势力都是他的后盾,那可太美了。
转瞬之间就离题万里,方才还是说贤夷是否木桑人,这会儿已经拐到了赊仇县的归属上。
柴霁不得不咳嗽一声,他问,“我记得十几年前,柴筝曾被木桑巫衡绑架,随后巫衡罗离世,传闻与他同来大靖的贤夷太子还活着……我观阁下气度不凡,又有一颗木桑巫衡的眼睛,是贤夷太子本人吗?”
柴国公府从上到下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贤夷见规避不过去也不打算规避了,他道,“我是。”
听到这句肯定的回答,柴霁真是心好累,自家十几二十天前,还算满门忠烈,此时却住满了乱臣贼子,简直非要造反才能收场。
可是造反并不容易,国公府外戒备森严,柴家的兵力又大部分放在漠北,在长安城可谓势单力薄,反倒是赵谦大权在握,他随时都能找个借口将整个柴家剿灭。
“哥,你别紧张,”柴筝十分洒脱,“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柴筝分明是在笑,但不知为何,柴霁和始终站在门口的赵琳琅却齐齐在她语气中听出了至死方休的承诺,末了,柴筝又道,“家里已经有人消失好几天了,你们就没发现吗?”
还真的没发现。
饶是柴霁能留意到贤夷太子推门的动作,却也没有时时去将客人们的院子都敲一遍的冲动,而这些客人中不乏怪胎,吃饭都送到门口,深居简出像是自闭。
“但是娘,我也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你。”柴筝正色,“我与小阮离开长安城太久了,这里很多情况都不由我们做主,一旦事无转圜,我会需要你的帮助……兵权,甚至是满朝文武的支持。”
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柴家和阮家的存亡,赵谦这几年铲除异己的举动已经越来越癫狂,否则也不会建立一个翻版的祭酒处,弄得人心惶惶,动辄就是灭门之祸,除此之外他还听信谗言,疏远贤臣,边关连年战祸他不管,江南之地洪水泛滥,民不聊生他也视而不见,这些年全仗着文有阮玉璋,武有柴远道撑着,否则偌大江山,早就四分五裂了。
大靖继续放在赵谦手里,迟早是要亡国的。
但即便这样,柴筝的要求仍然很困难,长安不同于漠北和两江,偏远之地老百姓长着眼睛,知道跟着谁才有饭吃,但长安城多得是读书人,撂一块砖,拍死的九个人里有八个半官职在身,这些人从小学的就是忠君爱国,是礼义仁孝,是君臣尊卑,让这些人支持一介高举反旗的女子可太难了。
况且赵琳琅手里并无实权,打都打不服。
“我会尽力,”赵琳琅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又道,“柴筝,自从你这次回来,我就发现你似乎早就做好了造反的准备……甚至早于你得到那卷先帝遗诏。”
柴筝每一步都踏得奇准,赵谦即便有木桑祭司在身边,也知道柴筝与阮临霜是影响未来时局的重要人物,然而柴筝仍然隐藏的很好,她将自己当成一颗随时能够利用的棋子,却在暗中与阮临霜布置好了一切,推着赵琳琅甚至是整个柴家不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