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柴筝又嚣张地挑动眉尾,“阿弥陀佛,他大概是不了解柴国公这个人,但愿老爷子别玩儿火将自己给点着了。”
柴筝刚想完,腾空思绪,要看一场大戏,楼底下就传来她爹谦卑有礼的声音,“请楼上的匪徒听着,我儿身娇体贵,吃要吃百两银子向上的鲍鱼海参,穿要穿金丝线绣得绫罗绸缎,养得起你尽管抱走,将阮家小姑娘还回来即可,若养不起,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妥当。否则这笔买卖,你必然是亏惨了。”
这是人?
柴筝居然还有些怀念,“是我原汁原味的亲爹。”
见上面没有动静,柴远道再接再厉,“要是不信,我这儿还有一份详细记载了花销的账单,我这女儿若是养得粗糙,就夭折了。”
“这句就有失偏颇了。”柴筝心想,“您以后抽我抽成了家常便饭,十一二岁的光景就把我单独扔在漠北那块荒地里,我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木桑国的人有自己的语言,就算是老爷子这样的,说中原话都带有明显口音,只有小太子估计从小学这些,所以好一点。
因此,外面那些刺客大部分都听不懂柴远道在咋呼些什么,只是柴远道天生有种魅力,他就算只是随口点评这茶不错,都足够让人生出把茶叶跟茶铺子都送他的畏惧。
一时之间三波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客栈大堂和房间都还凑合,好歹有四面墙一个屋顶,但在外面候着的人就没那么舒坦了。
雨隔一会儿就下一阵,窗框、屋顶与树干上都很湿滑,维持平衡并不容易,就算是高手,趴上一两个时辰也会觉得倦怠,风还很凉,随着雨丝一起往衣服里渗。
木桑国全年温暖,与中原人体质不同,可能是怕再冻上一会儿自己先丧失战斗力,外面那些黑影终于蠢动了。
柴筝扒着阮临霜耳朵道,“我们,躲在床底下。”
阮临霜虽然意识到气氛不对,可惜她没有柴筝的经验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刚准备开口问怎么了,就迎面而来一柄薄刀,刀口沿着她的耳廓穿过去,要不是柴筝拉得快,阮临霜半只耳朵都要完了。
她顺势拽着柴筝滚到床底下,论求生欲,柴筝在这一刻都甘拜下风。
平衡的局势刚被打破,底下的以为匪徒急红了眼要杀人报复,蒙面的以为太子还有援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但凡穿着不同的就往死里揍。
柴筝听着头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糕点,“客栈大堂里拿的,姐姐,吃吗?”
第11章
三岁看老,即便柴筝现在还没有三岁,阮临霜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没皮没脸,柴筝双手捧着糕点咬了一口,“好吃,桂花味的。”
“外面打成这样你不担心吗?”阮临霜有些吃不下。
她的肚子是饿了,可刚刚一碗姜茶下肚发了汗,却使她没了胃口,她全身的鸡皮疙瘩战栗着,外面觉得热里面却觉得冷,一层一层隐下去又泛上来。
阮临霜清楚,自己要患伤寒了。
柴筝从小不是个细心眼,只在两件事上可以用来绣花,一件是带兵,这件关乎生死存亡,柴筝是个牵挂颇多的俗人,因此竭尽全力,还有一件是阮临霜。
说来蹊跷,柴筝在外头日天日地,只要余光中瞥见阮临霜的影子,就开始张口闭口“之乎者也”,酸呼呼的拽文弄墨,属狗脸的。
就像此时她猛然醒悟过来,将一手的糕点渣子全插在衣服上,然后摸了摸阮临霜的额头,“不怕,回家带你看大夫。”
柴筝有很多的记忆,平常分个主次,重要的浮在表面上,随想随用,还有些积压很久的关在匣子中,非得有个触发点作为钥匙,才能想起来。
譬如现在,她心里头“咯噔”一下,“小阮四岁的时候好像生过一场大病,命都差点搭上了,大夫说是,说是……”
柴筝眉心皱出了肉包,良久才恍然,“受寒加惊吓过度。受寒好理解,毕竟淋了大半夜的雨,可是受惊从何说起,我在她身边,还能让小阮受惊?!”
两岁的柴筝开始痛骂自己,“你是怎么回事?都两岁了还不会照顾人吗?!”
“……”还有这么蛮不讲理的?
逐渐的,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重,柴筝稍微向外探出一点头,想看看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客栈本来就不大,房间也比较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两扇窗户可以通风,但空间比较局促,四五个大男人挤在里面就有些不方便,柴筝这一眼看见了有近十个人。
她家老爹还是个用霸王枪的好手,霸王枪这东西适合马上作战,伤人范围广“横扫一大片”,可是这地方根本施展不开,被怼在墙角像个拿鱼叉的渔夫,又矬又愚笨,看起来就是脑子不好。
她娘好一点,用得是袖中薄刀,刀身极柔,灵蛇一般,杀人的好东西,刀刃已经染了一层血,但凡过处绯红一片。
木桑国派来的人有很明显的特征,大多黑巾蒙面,其中一个带头的套着面具,这副面具柴筝没有见过,但肯定有来历。
果不其然,趴在柴筝身边的阮临霜道,“那副面具叫瞻傩,傩神面具本来只有双目,多出来的这一目,观人间大丧,据说永不闭合。”
“也就是说盯谁谁死呗。”柴筝生出好奇心,她想,“有这种面具,那有没有瞪谁谁怀孕的,我也搞一个,冲到敌军阵中一顿扫视,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的笑容逐渐变态。
薄刀被一只尖端带刺的圆环套住,那位戴面具的头目终于出手了。
他身上的黑衣略微有些宽松,论身量也有些小,武器跟赵琳琅一样以灵巧见长并且狠绝,几乎是在交手的瞬间,赵琳琅便知道这面具后面是个女人,说不定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身手不错。”赵琳琅真心实意地夸奖,“可惜太狠了点。”
她摇摇头,薄刀脱手而出穿过圆环,随即折身从面具人背上翻过,落地时薄刀柄刚好落入她掌心。
赵琳琅的另一只手从面具人喉咙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她声音里带着笑,“这客栈里的人上上下下至少有二三十人,你打算都杀了?啧啧啧,蛇蝎心肠啊。”
面具人的本事不错,可惜比赵琳琅还是差了点。
“你不要得意。”面具人的嗓音明显是被毒坏了,低沉且沙哑不堪,“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这里都是不怕死的人,只要太子还活着一天,我们就不会放弃。”
“……太子?”赵琳琅一抬手,从人群穿过,落在了角落当中,“都停手!”
柴远道在遇见赵琳琅之前也算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但是柴筝记忆中,她家的鸡飞狗跳永远是她爹追着她,她娘追着她爹,她哥坐在石桌旁看书写字。
世间一物降一物,她娘吼完,鸦雀无声。
随后,赵琳琅在柴远道耳边说,“这些黑衣人在找一位太子,我皇兄虽膝下有儿有女,但年纪都不大,也尚未立储,他们找得并不是大靖太子。”
“木桑太子。”柴远道飞快地反应过来,“木桑太子在我大靖国内?麻烦了。”
这件事倘若他们不知道,乱棍间打死刺杀者又或太子本人都无所谓,克勤王派人到他国境内实施刺杀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赵谦若想闹大,可以直接拿此事做借口,挥兵讨伐,因此克勤王只能吃哑巴亏。
而失势太子就算能东山再起也需要一段漫长积累,现在杀了一了百了,克勤王高兴之下根本不会计较。
但这件事翻到台面上,便称之为“他国内政”,大靖不管怎么干预都属于理亏的行当,会落人口实。
除非柴远道也学面具人,在场会呼吸的全部灭口,但凡有一个没死跑出去乱说,以克勤王的不安分,这就是祸乱根由。
“抱歉。”柴远道拱了拱手,“方才我和夫人以为你们是一伙儿的,只是内部分赃不均起了冲突,此刻方知是木桑国家事,既然不宜插手,那等你们打完再说吧。”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看样子还准备帮忙关个门。
“如果看见两个话都说不齐全的小女娃,请务必手下留情。”柴远道笑了,他的睫毛很密,低低压在目光上,房间随即陷入一阵压抑的寂静中,除了柴远道的声音,便只有外面不通人事的树叶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