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也一反常态的抿唇不语,勾着头站在他面前,姿态放得很低,像是种低头和道歉。
楼道顿时变得空旷,沉默像根扔进棉花里的刺,扎人都扎的没有响声动静。
顾楚轩的视线慢慢移到顾深和许柯交握的双手上,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急诊室的灯倏然灭了,变成了灰色。
有一个满头是汗的护士率先从里面跑了出来,语气焦急,“请问谁是顾先生,顾楚轩先生?”
顾楚轩立刻从长椅里站起身,多年的商场沉浮练就了他表面临危不乱的本领,“是我,怎么了?”
“病人有话要对你说,请您快点跟我进去。”见顾楚轩还在原地愣着,护士一把拽过他的手,随后,急诊室的门又急哄哄的关上了。
没人知道吴怜在弥留之际要对顾楚轩说什么。
是在交代他的两个儿子关系混乱吗?是让顾楚轩把他们分开吗?还是在恳求顾楚轩要照顾好许柯,或者是记得要把许柯送进戒同所让他把这毛病改掉?
许柯的手脚冰冷,看着面前那扇闭的很紧的门,心也跟着坠入了冰窖。
他没有想到跟吴怜之间的最后一面场景居然是那样,他的亲生母亲指着他骂他是变态,说他有病。
明明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这样就是变态吗?
外面有专门治这种病的医院,就能说明这是种丑病吗?
顾深将许柯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看出许柯的害怕,旋即靠近他耳边,重重的说:“别怕,我陪着你。”
不管发生什么,是指责还是谩骂,是蜚语还是流言,我都陪你一起受着。
门很快被再次打开,顾楚轩推着推车从急诊室里走出来,推车从上至下覆盖着层白布,遮挡住了逝世的人。
许柯从头至尾没掉一滴眼泪,连眼眶都没红过。
他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冷静疏离的看着这一幕,仿佛被推出来的人和他毫不相干。
吴怜的葬礼由顾楚轩一手操持,没邀请任何人,只有几个他们公司爱赶事儿的经理股东们到场放了束白花。
冥堂里传出的细小哭声都是这些人发出的,每一束白花放下还要例行公事的拍拍顾楚轩的肩,看两眼许柯,说一句“节哀,”仿佛连人死都只是一个过场。
那天许柯看着遗照上的吴怜看了很久,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观察他母亲的脸。
不可否认,吴怜生养的很好看,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南方山水滋养起来的水灵儿人,轻轻浅浅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梨涡。
许柯的一身好样貌都是吴怜给的,唯独那双眼睛随了许武强,带着点冷淡薄情意。
顾楚轩晚上在灵堂里呆了很久,看着陪立在一旁的许柯和顾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问道:“为什么最后留给我的会是这么一句话呢?”
做手术的医生说吴怜坚持那么久不咽气就是因为还有没交代的事想交代完,但顾楚轩怎么也没想到吴怜对他说的会是让他别折腾,两个人蹉跎了大半辈子,连最后那一句有名无实的名分都没捞到。
吴怜说想和许可葬在一处,下辈子要去好好补偿女儿。
她还说生老病死都是命数,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是她自己从前拿身体不当一回事。
遗言没有一个字提到许柯,却好像句句话都离不了他。
头七的那天晚上,许柯仿佛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神过来,他看着窗户外边的星空,小声诺诺了一句:“顾深,我没有家了。”
他说他不恨吴怜不是假话,每天一杯热牛奶很暖人的胃。只是性格中别扭的成分占了大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馈吴怜对他的好,更不知道该对这份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幸好幸好,他在最后把这些话都同吴怜摊开讲了,也算是少添了一份遗憾。
顾深陪他仰躺在床上,挂钟上的时针慢慢摆过12点,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在黑暗里翻了一个身坐起来,轻轻亲吻了一下许柯的额头,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别怕,我在。”
顾深闭眼吻下去,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想亲亲他,想碰碰他,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
少顷,他吻上了许柯的眼睛,却尝到了满眼咸湿。
生老病死、聚散离合真的都是人生常态,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不会引起世界末日,没了谁地球都是照样会转。
没有谁是必须的,也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顾深和许柯还是照样上学,每天早上他们会踩着地平线的影子一起去学校,每天晚上会迎着日落一起手牵着手回家。
班上的同学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们家里出了事,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一家的。在经历震惊过后普遍看开了,并且统一表示:“哦,怪不得,原来深哥和许哥是兄弟啊,怪不得关系那么好。”
高迈和邓小六每天变着法子跑到他们俩面前讲段子逗闷乐儿,引不起两位大佬的任何兴趣。
两个人被带的愁眉苦脸的,高迈胆子大,所幸不怕死了,“啊啊啊,深哥,你给我两拳吧。许哥,你骂我两句吧,我受不了了。”
顾深:“你皮痒了?”
高迈:“就是这个节奏!深哥你再多骂我两句吧,来来来,踹我凳子,踢我屁股,只要你俩能开心起来怎么对我都可以.”
许柯被弄的有点烦:“……他脑子是不是坏了”
顾深转着笔,漫不经心的答:“嗯,估计是。”
高迈:“……”
什么叫一腔真心喂了狗,这就是!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慢慢回归正轨,只有顾楚轩停留在了原地,没能走出来。
吴怜走后,他神态一直没从苍老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平时有事没事总喜欢枯坐在客厅里发呆。
顾深直觉他这样下去要出事,果然,在吴怜走后的第25天,顾深收到了一个电话,警局的,“喂,您好,请问是顾楚轩先生的儿子顾深吗?你爸爸涉嫌非法挪用公司资金,构成侵占罪,现已立案调查,请速到警局配合调查。”
那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日落时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放学了。顾深平静的摁断电话,他看了看眼校园外面的春景,无端生出一种感觉。
好像他的青葱岁月就此到了头,前面十八年嚣张肆意的人生就此告一段落,他即将穿上西装,奔赴成年人的战场。
长大,往往只是抬个头的虚晃。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一些医疗知识描述的不太准确,先放上来,有什么错误我再改`
第87章 蜀道难
顾深曾经以为顾楚轩是不会老的,龙逦走时的那天晚上,顾楚轩在客厅里陪他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到天光初乍时走到他面前用手不熟练的拍了拍他的头,“洗漱一下,送你回学校。”
父子俩用这一句话将幼年丧妣如此揭过了。
在年少叛逆的时期,顾深在外面像败家子一样挥霍无度。他能眼也不眨的请好友去吃一顿几万人民币的饭;也能毫不心痛的挥金如土,买所有想买的能买的身外物。
因为他知道他背后有顾楚轩,所以卡里的钱永远也用不完。而当时,顾楚轩给他的也就只有一张没有额度的卡。
就是因为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顾深对金钱的概念不是很明晰,以至于在听到警察口中的“非法挪用公司资金”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可笑。
挪了多少钱?
哦,30万。
那判的罪是什么?
判3年??
顾深同顾楚轩的助理马阳在警察局前短暂的碰了个面,顾深身上还穿着件校服,书包没背,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不抗事的少年模样。
马阳叹了口气,他跟着顾楚轩有十多年了,也算是从小看着顾深长大的。
“小深,”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半大孩子,有些不忍心。用苍老的语调委婉道:“你爸爸这回,情况可能不太好。”
顾深想从兜里摸根烟出来,手伸进校服口袋里却抓了个空。他就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漫不经心的应道:“哦,不好在哪?”
这回没等马阳委婉,顾深率先跟他打了声招呼,“没事马叔,你就正常说,我倒不了,家里还有个弟弟要养呢。”
马阳这才发现从小就不着调的小子好像稍微长开了一点,挺直身体的时候好像也能顶起一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