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监正说南郊有个僻壤是风水宝地,与吴宝庆的八字相合,若能将黄金埋于此处,定会官运亨通。埋金之地不可告知任何人,否则不仅会身陷囹圄,还会祸及后代,就算转了生再投胎也是残障之身。埋金后三年零六个月可如数取回,运势不受影响。
这块风水宝地正是程监正亲自给堪舆的,吴宝庆深信不疑,将全部家产折换成黄金埋了起来。
一个月后,吴宝庆提笼架鸟之际,认识了一个纨绔子弟,名叫胡康,其父就是那时身居太尉的胡杭。凭借这层关系,他谋上个吃皇粮的武职校尉,一开心就买了好酒送到程府上去,又问程监正如何能升官更快。
程监正道:“埋得越多升得越快、越高。”
吴宝庆抱上胡家的大腿后特别殷勤,孝敬亲爹一样鞍前马后伺候胡杭。
又过了两年半,南边洪涝,朝廷派下差事,让胡杭着人去赈灾,胡杭便把他派了去。
他也算命好,赶到灾区时,当地衙门忙活得差不多了,他就草草搭了几个防御工事就回了,还从中克扣了许多赈灾款。灾平无乱,顺遂有功,朝廷还提了他官职。
吴宝庆又把大量黄金埋进了“风水宝地”,留了些财产娶了不少娇妻美妾,夜夜笙歌,连生带怀有了几十个儿子女儿,甚是春风得意。
如此还不知满足,又时常去孤身埋金。
之后不到一年,身虚体衰,时常气喘胸闷,夜间盗汗头晕目眩,不出几日,脸上现了下世的光景。一日得知他第三十六房新娶的小妾偷汉子,一口闷气卡在胸口暴毙而亡。
吴家大宅树倒猢狲散,除了宅院和几十亩良田,也没找到多少钱财。几十房小妾哪里肯依,抱在一块穷死,不如各奔东西自谋出路,便将大宅田地都卖了,分了个百八十份,无论大人小孩,各算一份,拿了钱散了。
风水宝地的黄金自然也归了程监正所有。
为了护住官声清白,程监正在京中开了个药铺,专门卖养生药丸,卖什么‘驻颜丹’‘回春丹’‘益气丹’什么的,生意极好,京中官眷贵女都抢着买。若是有人问起家渐显境丰裕的事,就说是正经营生,经营所得。
明笑阳惊问:“吴宝庆不会是你师父咒死的吧?”
林丹生道:“我师父并不会咒人的歪门邪道,只是他算出吴宝庆入京后,会官运亨通,三年毙命,埋不埋金子都一样,命数本就如此。吴家子女皆为薄命,不担重财。我师父本想让他埋点算了,没想多赚。谁知他贪得无厌,常来纠缠叨扰。我师父也算出他是小人命格,不好相与,得罪不得。反正他命不长,我师父不得已才说埋得越多升得越高,随口支个主意哄他开心安分罢了,不成想竟埋了那么多。”
明笑阳又问:“程监正既然能算人儿孙,为何没算出自己儿孙的下场呢?”
林丹生闻言也是一声叹息,道:“并非没算到,但也不是真的算到了。我师父六十岁时,其子仍未成亲,他越发舍不得死,常提起师祖有个葫芦,修行的山上也有个丹炉,疑那葫芦中就是长生仙丹。他急于炼丹也是怕抱不成孙子。”
明笑阳道:“为何怀疑,既是师徒,直接问不就行了吗?”
林丹生道:“问过,师祖说我师父与丹药无缘,且无炼丹天分,不曾相告。师祖仙逝后,我师父固执地认为,没天赋也不一定不能成。他只是不知自己命数而已。师祖曾说算命之术不可算自己,亦不可算亲眷。我师父也说算自己时,十次十样,确实不准。他曾算出一姑娘福薄子贱,却不知那姑娘最终是进了程家的门啊,命运弄人,实难揣测。”
当初程监正的独子和景御史的独女两相情悦,可程监正死活不让景家女过门,还说景家独女是个轻骨败家女子,将来生养的子孙后代不是贫贱就是短命。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弄得景家的姑娘三十好几了都嫁不出去。
程监正是老天师的徒弟,谁家都盘算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全都不肯去景家提亲,如此两家仇结得死死的。
一日,北安侯府施家在府上办了个堂会,景御史家的夫人和程监正的夫人都去了,二人越是不对付就越爱往一块儿坐,就喜欢逮着机会互相挤兑,几箱子金条的事也是这么散播出去的。
景夫人边看戏边指桑骂槐:“这戏文中的道人,还真是仙风道骨两袖清风不染红尘俗物啊,不像某些人,修道不好好修,不但穿了身官服,居然还开个店铺当商贾,赚不得几个钱也不知道要做个什么,道士当官还做生意,四不像的可笑死个人了。”
程家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回怼:“有道是笑贫不笑娼,更何况是正经生意,有什么可笑的,御史能有多少俸禄,莫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景夫人又道:“有什么可酸的,一个小铺子,卖什么什么药丸子的,还这个丹那个丹的,赚不得几个银钱还染了一身的市井铜臭。”
“几个银钱?”程夫人冷笑了几声,蔑视一瞥:“也不知御史那微薄的俸禄要多久才能攒得几箱金条呦,我算算,哎呦,不吃不喝也要千八百年吧,行呀,酸就酸吧,毕竟眼馋也是正常的。”
景夫人有些吃惊,不相信地试探道:“你家有几箱子金条不成?这吹得满天都是牛了。”
“有什么可吹的,”程夫人一脸的胜利喜悦,舒坦地缓缓扇了两下扇子:“你穷酸没见识罢了。”
景夫人憋着气回家去了,第二日一早景御史就参了程监正一本,说他钱财来路不明,偷税漏税,顺便还说他卖假药招摇撞骗。
第32章 身外物
程监正得知有人参他,怕金子数和商铺账面对不上,经不住细查,若被人抓住把柄,搞不好晚节不保,立刻跑回家去,将几箱子金条连夜送去了三清观藏着。
程监正对三清观的掌门有几次大恩,还算牢靠。观内三清像下有机关,不会被人搜到,便把金子藏了进去。
几日前,程监正有幸重金寻得一棵硕大老灵芝,老太医们都说其为稀世极品,程监正还为了存放那灵芝定制了特殊的木箱。木箱尚未做好,灵芝就暂时被郑重地置于书房正中央,占了很大一块地方。
为藏黄金,师徒俩晚归了,回府时只有剩汤剩菜,叫人盛了端进屋里来凑合一顿。程监正觉着汤里的黑块又多又难吃,便问夫人:“这是何菜。”
程夫人也道:“的确难吃,全府人都说难吃,就是蘑菇。”
程监正抱怨:“难吃还放这么多?”
程夫人道:“蘑菇一旦破了就放不住了,一夜就烂,太浪费,全都炖了,熟了才知道如此难吃。”
林丹生拿起一块较大的,发现纹路眼熟,便问:“师娘何处得来这蘑菇?”
程夫人道:“就是你师父书房那个硕大的黑蘑菇,我去寻你师父,不见人,就看见这蘑菇了。”
程监正闻言当即晕死过去。郎中来了,连开方子带施针,忙活了两个时辰,他才醒过来,气若游丝地让林丹生快将三清观的黄金取回来,担心握着观中掌门把柄和恩情的自己一旦咽气,就难以要回了。
林丹生应了,立刻套了车去取回了黄金,藏进了储菜的地窖里。
郎中遗憾道:“程大人啊,还有什么要说的,您就抓紧说吧。”
程监正道:“丹生啊,为师怕是不成了,你以后多帮为师照看家里……”
林丹生难过地劝慰着:“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定能治好的。灵芝没了,以后再找,小事而已,切莫着急。”
“不找了,”程监正直挺挺地躺着,流泪道:“找了三十年才得这一棵,绝无仅有了,罢了罢了,这就是命数。”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次日一早,程府哭声一片,程监正没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程府刚把头七忙活过去,第二天景夫人就找上门来,进屋就往正堂上一坐,道:“死者为大,今天我也不说难听的,程夫人咱们两家别扭了这么多年,终归还得是一家人,这程大人也走了,再没人横梗着,这亲事是不是也该重新议一议了?”
“你出去!什么亲事,我家老爷生前就说你女儿不吉利,配不上我家儿子,有什么可议的!”程夫人对这门亲事本没什么想法,但她夫君说是不好,便就信是不好。两家关系之差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况且她和景夫人互怼了十几年了,早就在心里结了疙瘩,气道:“我家老爷尸骨未寒,你怎么这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