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罗莎往后退,静静将门打开……
光亮,亚瑟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黑卝暗里待久了,即使看到月光也是刺眼而明亮的,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任由感情累积,看着那带着哀伤和泪光的双眼…沉默。
罗莎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了在郁蓝天空下潮卝湿的玫瑰花,走过石头小路脚底传来的冰凉,那吐息间透露的寒意和没有温暖的阳光。窗外风雪呼啸,但月色不时在云中卝出现,好像朦胧的薄纱。
她靠在沙发上,思维跟随行进的列车,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
“今天的夜晚是蓝色的……”她看着窗外的月光,静静靠在亚瑟身边,手指在座位上滑卝动,一左一右的画着圈圈,“好冷啊。”
空气里还有泪水的气息,空调在头顶作响着,却无法拉高冰冷的体温,她能听见亚瑟在自己身边的呼吸声。
“确实有点冷。”亚瑟迟疑了一下,拉紧身上的棉袄,“你…还好吗?”
画圈圈的手指停下了,罗莎静静抬起手,将手指放在窗户上,在玻璃上的水蒸气里,画出一透卝明的小山丘,水雾在月光下呈现出磨砂般的质感。
“这是我家,”罗莎指着那座小房子,不禁笑起来,“很小吧?其实它还挺大的……就在那,一座山丘上,”她想起了很多事,“在一座小森林边。”
亚瑟静静听着。
“在我的家乡,有时会因为无知的旅客点燃森林大火。”罗莎一点点回忆起来,好像还能看见那时空白的天空,“浓烟就像棉花一样上升,”罗莎闭上眼,只记得那个下午翻滚的浓烟,还有小林雀张卝开翅膀,掠过天空惊艳的瞬间,留下一抹幽长的鸣叫。“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用有些嘲讽的语气评价。
脱卝下鞋子,她将脚收拢放在座位上,不再看窗外的雪月,而是将视野投向阴影之中。
“然后…”她想了很久,“那天,我妈妈就离开了家。”
“诶?”
亚瑟有些没反应过来,罗莎却点点头。
“她连招呼不打就离开了,没有带上我。只在家里留下了一座竖琴,还有一些书,来不及收拾的衣服和乐谱。然后我爸爸收到了离卝婚证。”
她打了个哈欠,时间流淌的很慢,罗莎的语气低下来,用一字一句……好像梦呓一般的语气讲话,
“我爸爸他,是个混账。”她伸出手,在玻璃上涂掉那座小房子,在一边画上一个骷髅,“只知道喝酒、喝酒、喝酒……”她语气愈发低沉,画了一个打碎的酒瓶,声音颤卝抖起来,“动不动就对人卝大打出手,整天在家里骂人,也不出去工作,那家伙啊……”
她的语气压抑着愤怒,将窗户上画的图案全部抹去了,盯着月光照不到角落的阴影。
“你知道吗?”
那句话的声音很轻,好像就在亚瑟耳边。
“混卝蛋总是打我妈妈。”她揉了揉眼睛,控卝制着语气的浮躁,“没法做饭就打,我妈妈跟着她离开大城市,住在乡下,连公交车一星期都只有一趟,也只能去镇子里……我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啊?”她的语调愠怒起来,“他们在客厅里吵架,把盘子和被子都摔坏了,食物也是,什么都没了,中午才吵过,晚上就因为没吃的了继续吵,哈哈…”
“哪有这样的爸爸?”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妈妈离开了,她受卝不卝了卝了。然后就开始使唤我,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才五岁……我要做家务,给他摘菜,有时候还要做饭,呵,我连自理都不太在行,他使唤我出去买酒,在家呼呼大睡什么也不做,啊……星期天会和他亲戚出去鬼混,从不去工作。”
罗莎伸出自己的手,由月光照耀着,她比划着一道伤疤,一道有一道…
“这是切菜弄得,这是玻璃划的,这里是洗衣机绞的。”那是一双粗糙的,长满老茧的手,“从小到大留给我的只有这些,我妈妈再也没回来。连信都没有一封……”
罗莎闭上眼,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好像在诉说很久以前的事。
“留给我的,唯一能给我一点安慰的,只有那架竖琴了。”
她对着月光,耳旁好像浮现出熟悉的乐曲,深呼吸……好像连怒气都平静下来,对着空气做出拨弦的动作,回应的却只有寂静,黑卝暗里一无所有。
“她老是打我妈妈,”
话题再度转了回来,
“拿着摔碎的酒瓶,你知道吗……她掐着妈妈卝的脖子,妈妈都快死了,我扑上去然后他把我推开,然后,然后……”罗莎抱着头,语气有点不受控卝制,“她,提着我的头,往墙上撞——”她点点头模仿着,“撞啊,撞啊,撞啊,撞啊……疼,疼死了,啊……”
“地上都是血。”
昏暗的视野,周卝身坠入巨大的黑卝暗,昏黄的……一片旋转的回忆。
罗莎浑身放松卝下来,好像说出了什么压抑许久的事,她继续在座位上画圈圈,气氛缓和下来。
“我真羡慕奥格莉斯。”她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但她不会理解我的感受的。我真羡慕她,后来……我爸爸把竖琴砸了,我都不记得那时我的年纪,然后…”
然后,怎样了?
一股强烈的悲伤突然席卷而上,罗莎·爱德华兹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那时在一个阴郁天空的下午,空气里还有雨水的气息,叶片上还凝着雨露,只是一切、一切都几乎是窒卝息的模样,那种异样的悲伤,好像要将思维冲垮了,
“我也好羡慕梅琳,”她语气颤卝抖着,捂住自己的脸,“知道吗,我都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了,我都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她好爱音乐,和我一样。然后她抛弃了我,啊啊……她再也没回来看我一眼了,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奥格莉斯从来不用担心梦想,梅琳有爱她的母亲,那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睁大眼睛,一切好像变得很慢,成了缓缓的帧数,亚瑟拉住自己,罗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切好像沉沦了,就像多年卝前那个日子,那个大火熊熊燃起的夜晚,那场暴风雨之后,
苍白,声音好像戴着耳塞一样从遥远清晨传来的声音,当时天空下着雨,玫瑰花散发着香味,周卝身一片焦炭,无比浓烈的血红……
‘……罗莎!’有人卝大喊着,黑卝暗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面前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罗莎!”
亚瑟扶着自己的肩膀,用担忧的语气大喊着,罗莎·爱德华兹这才拾回思绪。
亚瑟正扶着自己的肩膀,罗莎迟疑了片刻,这才全部明白了。
“谢谢。”她抬头,拂过亚瑟的脸庞,后者惊讶于她突然的所作所为,“谢谢……但是我,我还有他。”
“他?”那是一个先前从未提及过的人,“他是谁?”亚瑟如此问道。
“他是……我的,我的弟卝弟。”
罗莎说着,鼻腔里好像嗅到玫瑰的香气,北爱尔兰山丘上湿卝润雨水的气息,她微笑起来,好像如释重负。
“我们在同一天出生。”罗莎·爱德华兹如此说,“我们在同一天出生。”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在同一天出生。
她盯着亚瑟的眼睛,还有熟悉的蓝色。静静倚靠着那只扶着自己的手,
我们,
在同一天,
获得新生。
“真的吗?”亚瑟听起来不敢置信。“那为什么……”
“我就是来找他的。”
罗莎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
罗莎低下头,迟疑片刻,却好像怎么也无法想起来一样:
“……我不记得了,抱歉。”
她抬起头,看着亚瑟玫紫色的眼睛,窗外风雪呼啸,列车向前行驶。就像将过去的记忆抛之脑后,独自一人,驶向黑卝暗而冰冷,虚无的未来。
“亚瑟……”在入梦的前一秒,亚瑟听见罗莎的声音,在耳边如此说: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黑卝暗中,罗莎模糊的脸庞,在阴翳里闪烁的泪光,她好像前所未有的脆弱,只依靠那个答卝案。
“…会的。”
亚瑟如此回答,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只是疲倦。
黑卝暗笼罩了世界,那是只身一人走向黑卝暗的永梦,凝聚了所有孤独,脆弱的希望。抛却那焦虑和所有压抑进入睡眠,世界里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