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杖森牢通天彻地,由六个最强的鬼帅引发,用于追捕捉拿,封锁行动。
这本是捕捉上古凶兽用的,阎贺真看得起他。
来不及了。
就像那天晏莫沧死的时候一样,也是这样乌云压杀,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晏兮双目猩红瞪视着杜梨,恶狠狠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为什么要留在清河?为什么与你朝夕相处同吃同睡同塌而眠?我有什么目的?杜梨,你当真的不知道吗?!”
杜梨脸上血泪未拭,眼中茫然,在某一瞬,他仿佛被开水烫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紫涨了脸皮。
他果然是避如蛇蝎!......罢了罢了,晏兮见他这样,反而觉得轻松起来,一身的罪孽剪不断理还乱,一团乱麻,终于到清算的时候。
我死了,他会活下去,不用和我这样的渣滓搅和在一起,干干净净做他的清河城隍,平平安安,受人敬仰。
乌云上六大鬼帅已经施法,六杖森牢光芒大帜,他的身体被森牢上的能量吸附,慢慢地离地......
晏兮悚然一惊,用尽全身的力气,半伏着身体跪在地上,紧紧攥住杜梨狩岳袍的一角,带着哭腔喊道,“令君!令君!”
这一声令君,让杜梨想起他们之间往日种种。不久之前,他们一个到这个孽镜岭来,一个还不放心偷偷跟着。
世事难料,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又是另一番心境。
两人相遇以来,杜梨从未问过他的过去,只觉得天下之大,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既然有缘遇见,应该真诚以待,不必刨根问底。
他们萍水相逢,几度生死相交,杜梨自问对他未曾有过相负,他觉得晏兮对他也是如此,可如今看来,晏兮早就知道他是谁,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立场,刻意欺瞒,到把他这份真心糟蹋了个干净。
杜梨的身体杵得像一根铁棒,这声令君,他不知道从何应起了......
****
下一秒,他眼里燃尽了狠辣,败退了城墙,重重地跌坐在六杖森牢里。刺鳞甲一片一片缚住了手脚,大半个身体已动不了,巨木朽为森森囚牢,视线一点一点被遮盖,遮盖风月,遮盖光线,遮盖那身一动不动的白衣,朱砂湮灭......
生离和死别,没有哪一种比另一种更痛苦,只要发生在自己身上,都是切肤之痛。
死别是单方面的无法挽留,生离是双方的不诉离殇。
如今,生离与死别却都是他一个人的
嘻嘻,悲哀呀。
这样的情绪,那时也是如此,他终于弄清了,晏莫沧死后,愤怒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悲哀,愤怒是一时的,像火一样喷发,悲哀很慢,像黑夜一样慢慢笼罩,一点一点蚕食灵魂,只剩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幽冥狱下,现世清河
一个炼狱,一个人间
自此不饮一河水
永不复见
他已经挣扎不了了,血流了太多,就这样吧,搏过命数力已竭了。
驰骋于黑暗,狂烈的自由,作恶的快意
终于走到处决的那一步
可惜呀可惜
这条烂命终究不是死在他手里
那个少年,一直站在最深的梦魇
这杯邪恶与杀戮酿成的苦酒,最终浇到了自己头上。
该!活该!
只是
这些卑劣与仇恨的欺骗中
橘子饼
甜的
......
****
天之外,
月儿几度圆缺,星河数经斗转。
阴阳晦冥几轮,晴雨寒暑几许。
城外的阡陌小道上,白衣男子背负长剑,踽踽独行。
一只巨大的守宫摆着尾巴跟在主人身后,它脖子上扎着五色避兵增,做辟兵及鬼之用,丝线垂在空气里微微飘动。
它身上高高挑着一个同样五色的灵斗幡,奇怪的是,大风之下,幡上的带子却纹丝不动。
守宫越走越慢,发出“呱呱呱”的叫声。
杜梨停下来,怜惜地摸摸它的下巴,从乾坤袋里找出一点粮食喂它,松蛙愉快地眯起眼睛,长舌一卷,吞下一块米糕,继续扭着屁股向前走。
这半年来,杜梨已经很少回庙里了,他带着松蛙,在灵斗幡飘起的时候,舞起长剑,继续斩妖除魔。
一蓑风雨留不住,夜来依旧宿芦花,
今天,杜梨要回庙里看看,太久没回去终归是要回去一次的。
碧山上一片青竹掩映着几级石阶,石阶尽头就是清河城隍庙,杜梨拾级而上,不知不觉就到庙前。
正殿前面是山门,山门外挂着一副对联,杜梨不用看也知道写的是:
“是是非非地,冥冥晓晓天”
挂着个横批:
“你可来了”
杜梨走进正殿,自己的塑像端坐在神龛上,样子应该是有点凶,塑像上方有一个匾额,端端正正地写着“原所甘心”。
院子里两只斑灵猫追逐打闹,见到他回来了,都高兴地扑上去:“令君回来了,令君,这次可是出门了许久。”
杜梨抱歉地笑笑:“难为你们为我看家,多谢了。”又拿过几包零嘴分给它们。
两只斑灵猫欢欢喜喜地收了。
瑞八打开牛皮纸的包裹一看,欣喜唤道:“是柿子饼!”
它拿出一块,悉悉嗦嗦地吃起来,明明是一只猫,吃起东西来却像一只仓鼠。
胡麻也拿出一块,对着阳光看了看,疑惑地问:“瑞八?柿子饼是柿子做的吗?我以为橘子才能作饼呢?”
瑞八踩了她一脚,胡麻吃痛炸毛:“你干什么!”
瑞八把柿子饼塞进她嘴里:“吃吧,这么好吃的饼都堵不上你的嘴。”
唔唔
杜梨已经转身回房,几个月没有回来,灰尘倒不是很多,胡麻和瑞八平时应该是有整理的。
他收拾了一下衣服,又把桌椅擦了一遍,夜里泡了一壶茶坐在院子里,听着碧山下武侯巡夜的梆子声。
茶汤金黄,水汽乳白,空气清冷,茶汤香醇温存。饮后驱去不少清冷,正是秋雨寒窗之饮。
杜梨眉锋沉伏,不显山不露水。
清河县巡更的武侯换了几批,依旧打着梆子走街串巷。
那个新来的武侯年岁应该不大,说话的声音尚未脱去稚气,骑马倚斜桥的动作,引得满楼红袖招手。
他生的好相貌,和老百姓说话也客气,行动举止格外惹人怜惜,夫人们都抢着把自家的姑娘介绍给他。
一般时候,他都带笑回答,职责所在,年岁尚小,心系百姓,暂不考虑。
杜梨摸着自己身上夜露沉沉,有点冰凉的狩岳衣,学着他说:“清河城隍,职责所在,清河城隍,职责所在......”
他生硬地逗自己笑。
深秋清苦的竹木之气,带着露水的清澈与微凉,风摇翠竹,吹得山门咯吱地响了一声。
某一瞬间,杜梨有些恍神,茶杯握地久了有些烫指,再听时已是绕耳的微弱蝉鸣。
传闻种蝉十三年蛰伏,终日不见阳光,历经漫长岁月就为了两个月的夏日盛阳,深秋的蝉儿,声音沙哑又微弱,简直挣扎不出喉咙来。
杜梨默默了许久,只剩一句绵长的叹息,“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做坏事,没有好下场的。
晏兮那股小劲儿,真是...但凡他肯软和一些,都不至于会走到这种地步,说到底,他还是自卑吧,后面简直是刻意要死在杜梨手里。
前面我觉得不虐,后面杜梨喝茶那声叹息,我才被虐到,走的人可以抛下一切,留下的那个人,面对他过去生活的种种,才是难熬,令君不显山不漏水的柔软,他绝不会好受。
另外,晏兮今天那个算不算表白?
☆、风云
天还没亮,两只斑灵猫睡得人事不知。
杜梨把代表城隍身份的神印放在正殿的牌匾后,又一次踏进薄薄雾霭中,离开了碧山。
这一次却不知何时归来......
钟鼓报晓后,清河县依旧一片市井清朗,世俗兴旺。
清河县鼓楼街,兀那纨绔小郎君特地起了大早等汤包还是没等到,脚步一转去了对门王老娘那里讨冰糖豆腐脑,冲檐下卖花的小娘子吹了声口哨,惹来娇嗔又一头扎进了福康赌坊,今儿个手气好,请哥儿们几个吃酒,半出折子戏还未听完就瞥见了老娘,吓得溜进旁边茶馆里,说书先生一拍堂木笑道,“小郎君又来躲他老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