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一头银丝、身着间道纹棉夹袄的老夫人。她健步如飞,还带着对小兄妹随行。那女孩瞧着眼熟,是在清泉镇给云绮送过信的小丫头。
“婆婆你看,”小丫头指着云绮道,“是在清泉镇见过的姐姐。我替人给她传话,就挣得两文买米钱哩。”
老夫人摸着小丫头的头,对云绮有些歉意地道:“山里野兽多,哪里是人住的好地方。老身之前送山里的孩子出去,也是为了他们长成之后离开,这小丫头懂什么呢。姑娘别与她计较,这小不点总共收了三文钱,还拿一文给自己买了红棉线扎头呢。”
云绮与卫瑜对视一眼,给这三人让了路。果然,老夫人与柴盼儿在不远处说上了话。
卫瑜扶云绮上轿子,劝她别过于担心:“不会出什么大事。你去洗漱后再吃些早点,之后出来时,我们便能与吴夫人说话了。”
回轿子里后,云绮用铜盆中的清水净面,再拿热汗巾子擦过脸才抹了那花水。
轿外那几人说得动情,云绮只与江月影呆在一处,打算等脸干了再出去透风。
江月影也没心思做早点,只是烧了壶茶水道:“等吴夫人与她们说完话,我们还会用早膳。估计是一起用早膳,我们拿热茶暖暖,再吃粒小花糖就好了。”
云绮闲来无事,终于有心思翻开了随身带的新书。有本新书是得太后赞赏“你有那个心思就很好了”的贾才子所著,她一直好奇,今日终于翻开看了看。
然后,云绮便看那话本中的女郎从未出阁,到生儿育女。至于后头的……就真是话本了。
娇娘生得三儿三女,到最后还怀了对龙凤胎。小夫妻两个其乐融融,还说着四个过继到娘家,四个守住家业。
这话本里的女郎也不容易,言行举止处处注意,就差把自己劈做两半分两家了。若还觉得不匀乎,便再生对儿女来分。
她看得眼角都止不住地抽了下,这才算明白太后那话是什么意思。
云绮合上话本,又取来自家书铺的游记来看。她一翻到间道纹汗巾子,就觉着不少东西十分有现代感,但又确实是自古就有的东西。织布用经纬线,这样的花纹常见些也不稀罕。
她自己倒是不如何喜爱间道纹,但也想托人裁身小袖狭身的短袄、方便骑射的常服,请人试试上身效果。
云绮将目光移向了江月影,又移向车轿外卫瑜所在的位置。她在小演员觉着奇怪前移回视线,想着先拿间道纹的棉麻布、粗绢之类的试着练手玩,这些布料总归是易得的。
吴夫人像是与柴盼儿说完话,不知为的什么对卫瑜极其客气。
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老身知道卫先生是善人,只是这事绝非你我说了算的。先生做不得大庸的主,老身也做不得山民的主。祸事虽过去几十年,山民却还记得。即便他们敬重老身,却也不会拿性命赌上一场。”
吴老夫人幽幽叹息道:“毕竟老身当年之事在那,就算是我敢信,旁人也绝不会信。”
第 99 章
云绮与江月影整理好衣物、发髻,拿胭脂点过唇后,吴夫人也愿与他们同行了。
安阳县南也有个镇子,只是远不能与清泉镇相比。
“羊汤镇一到冬日,比北边的清泉镇还冷些,”吴夫人边领路边道,“也没小山挡着风,倒是一到冬日便给寒风直接吹着了。前朝早年天下未乱时,羊肉价贱得很,便有户人家开了羊汤摊子。原本只是为了糊口,哪想他们那羊汤做得鲜美,在安阳县都出了名——后来慕名之人来此地尝鲜,附近集市的农户也上那摊子附近卖货,久而久之竟有了个小镇子。这几十年,人家媳妇不知在哪学的汤方,与夫家一起将汤底改进,入口竟比当年滋味还鲜美。”
云绮也有些期待,直到她站在那羊汤镇上,这才知道吴夫人之前怎的特意提上一嘴“不如清泉镇”。
站在镇口的小山坡上,这羊汤镇还真是一眼望得到边。等入羊汤镇后,更是除卖炊饼的挨在羊汤铺子的店面旁,就只有卖粮油糖盐的小杂货铺一个、卖土布兼卖农具的布铺一间,还有一个胭脂水粉铺子在另几间铺子旁,瞧着和人家的耳房似的。
除商铺、摊贩之外,羊汤镇只有些小作坊与镇民同在一处了。
不远处,油坊的人还在那劝一对夫妇:“素油能是好榨的?叔叔婶婶别闹,哪里是材料的问题?你们一颗颗砸的野杏仁,能榨油是能榨油,只是废的那些功夫才是大事。怕是比这些满山都是的东西值钱,若野杏皮没剥净,二位家中幼子吃了非但不能养身子……”
云绮在心里默念道:非但不能养身,还会头晕呕吐,说不定还会因此丧命。
她的故乡成为城市已有百余年。可在现代以前,多数市镇居民都缺油少肉的,市下边的镇子便因着这个出过事。有户人家拿含油份多的野杏仁煮食菜,却没将杏仁皮剥净,娇弱些的孩童吃了险些送命。好在食用得不多,赤脚大夫拿绿豆汤催吐后,又用杏树皮给救回来了。
那对夫妇只得拿野杏仁去别处,最后竟一头扎进脂粉铺子。
云绮只当他们是病急乱投医,却听吴夫人道:“这夫妻俩倒是聪明,野杏仁油要么做膏脂、要么做药引,胭脂铺爱卖些雅致玩意,认识的人也多。何况若是榨油的帮这个忙,吃出什么事来,不仅没得人情还,咳。”
“所以这夫妻二人见伙计不愿,”她听这些话后哪能不明白,“索性去那小脂粉铺子碰碰运气。澡豆、面脂膏之类的价格不菲,许是还搭着卖些精巧玩意,认识的人也阔绰些。便是郎中不收,用得到却不想自己砸杏仁的人也不少。”
果然,没过多久这二人就拿着一只小陶罐出来,喜气洋洋地归家了。江月影见吴夫人想进去买些东西,自己也好奇,便撺掇众人同去。
卫瑜见那铺面狭小,索性在门面外等他们。见路上多了些生面孔,又轻车熟路地与镇上的老人说起话来。
吴夫人进门前,摸着两个童子的头:“婆婆要与大人们商量事,你们两个是机灵孩子,在羊汤镇找相熟的玩伴去吧。别跑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到时候婆婆寻不到人得急坏身子。”她将孩童安置好,这才跟着进了铺子。
云绮一掀木珠帘子,便看着一排材质贵贱不一的盒子。
看店之人不知掌柜,口音也不像本地的。不一会儿,许是镇上的人说店里来人了,掌柜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吴夫人有些日子没出山,看着那伙计道:“哎呦,真难得羊汤镇来新人喽。掌柜的,老身看你可是要发达了。”
掌柜的讪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只是这一年间来了批流民,县太爷问了,说都是穷苦百姓,便令这些人在山下开几十亩荒地自给自足。可开荒哪能快呢,这身强力壮的小子才来镇上讨口饭吃,工钱怕是一多半都进了同乡肚子。”
小伙计人也机灵,以为为首的江月影不喜粉黛、香膏之类,自作主张给他们选了几盒香味清淡的包好,又另给吴夫人取了她爱用的。
等贵客走后,掌柜的问他:“哎,你这小子也胆大。好在这几位都只是随手买来润手,看不上我们铺子的膏脂。”
小伙计惊奇地道:“您老人家不是说,婶子做的胭脂膏是镇上独一份,卖到县城都配吗?”
掌柜的一个健步冲过去,拿拳头给这混小子个头槌:“你还敢笑话你掌柜我,到底不是刚来时那个时时小心、处处留意的谦虚人了。县城的商户、寻常小富之家的人,自然是配的。为首那两位姑娘,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小伙计想了半天才回道:“长得漂亮,穿得好?那么身好衣裳,镇上的人婚丧嫁娶都不舍得去县城租来穿。可那几位也不怕脏了皱了的,就跟平时的衣裳一样穿着。”
掌柜的赞赏地看着店里的伙计,对他道:“孺子可教。你出门在外,哪能不机灵点呢。这几位的车轿是长公主那边的,贵人手下的女吏、管事,想来就是那二位了。虽与我们同是半俗务的忙人,可人家的东家可是长公主,连世家的夫人小姐都得礼让三分哩。”
掌柜的想起些什么,又问小伙计:“对了。还有几盒更清淡的膏脂,你怎么没给人家?”
“我来铺子前遇着个新来的灾民,”小伙计挠着头道,“我又不懂铺子里哪种香味讨喜,见她是个女孩子便问了几句。她说,若是喜欢胡瓜敷脸的女子,许是嫌旁的膏脂香味太浓。可若是一点花香都没有,贵女们也是不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