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与江月影走近后,老丈看着后者愣了一下,又状若无事地道:“早在多年前,秦夫人便托我给有缘人带句话。月晕之门对面的人,带旧物便可回去。可若是旧物已毁,伪造一份类似的,便是身上带着旁的物件也决不可能过去。”
她们不知来者身份,也不敢随意回答。
云绮想了想,只是问他:“听着像志怪故事似的。若那人无意带了仿造的旧物,可还能再回去?”
老丈笑道:“老丈我哪知那么些事。除了替秦夫人传话,我还约了长公主手下的茶楼管事,也不知她在不在。”
黛黛在竹楼上喊道:“画师上来就是了!那两位姑娘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可避讳的。”
老人家腿脚不便,云绮与江月影请他先上楼,也省得再跌倒后无人相扶。
黛黛颇有兴致地道:“之前画师说要引荐一位,原来说的是陶婆婆。她连字都不认得,怎么能会写话本呢。”
老丈,许是秦雨柔的旧识,还是位画师。至于另一个,云绮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陶婆婆写话本……?
陶婆婆对她说过不知多少话,恨不得把“老身不识字”拿墨汁给写到脸上。
画师听这话许多次,可却是头一回将那来龙去脉将与他人听。原来陶婆婆未出闺时家境好,虽不是文人家的闺秀,却也识得不少字。她写的东西鲜有华丽辞藻,却也引人入胜。
当年天下不太平,陶婆婆的才名也就没攒住。等到她摽梅之年,才据其多年见闻,写出本口碑极佳的书来。她连自己识字都瞒得滴水不漏,却另有一段旧事。
画师叹道:“许是没享福的命,陶氏这润笔费还没拿着,书便出了事。她早年的手帕交所托非人,夫君将她拉去卖钱,反倒被一刀砍了没救回来。陶氏的手帕交也是可怜,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她帮不上手帕交,便只得在多年后书写了这么件事,暗指旧识逃出生天入了桃花源——这本没什么,可那户还有不少人知道这庄旧事。”
“那户人家也知道自家儿子办的下作事,”画师闷闷地喝了口水润喉,“他们不敢明说,暗里却因这处不悦,另扯个话头造出毛病来。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坊间都传陶氏包庇过人犯,助她逃跑。陶氏无法,索性搭上两位小娘子远走高飞了。看她如今这光景,怕是银钱也没拿到。为了逝去之人临终前的一句话,竟就这么搭上了大半辈子。哪个人不想活呢。”
有一句话,云绮觉得自己还是问出口为好。
“陶婆婆,她后悔么?”她轻声问道。
云绮问这话的时候,早已下定决心请陶婆婆写风物志了。
秋意·上
“她怎会不知后果呢。虽是心存侥幸,事发之时却也不会懊悔,不然怎的不曾辩解就远走他乡呢。”画师摇摇头,喝起了闷茶。
黛黛问道:“画师也知陶氏往事,怎的就敢给我们引荐过来呢。”
画师眯眼喝着茶水暖身,舒服地喟叹道:“唉,茶汤暖人啊。至于我敢引荐,也是因着陶氏已近暮年,再不提起笔来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她与我说起养女便只提起愚钝之处,想也知道是怕养女步其后尘。”
他又对云绮、江月影道:“我之前说的那月晕之门,你们也不必心急。昨日二位姑娘赶巧了,下一次要六年之后,再一耽搁便是十二年。总不能日日夜夜在这荒郊野岭守着。”
语毕,画师起身去了竹楼下头的那间屋子。他竟毫不见外地收拾着房间,打算就这么住下了。比起传话,更像是受人所托守在此处。
天已大亮,黛黛直接回了茶楼。云绮与江月影没死心,打算等入夜再看看能不能回去,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到夜深时,山中鸟兽的叫声犹如魔音灌耳。她们见今日像是没月晕,还要下雨……就趁早回了竹楼。
她们在楼上围着小火炉烘烤衣裳,在楼下住的画师不知怎的就慌张了起来。
云绮本以为是进了豺狗之类的,哪想没多久又听着了鸟翅煽动的声音。
“二位姑娘别下来,”画师在楼下喊道,“楼下进来只野鹰——算了,就留着它到天亮再放了。有鹰这猛禽在,旁的野兽也不会随意进来。”
云绮也不知他是在自我安慰,还是真心实意地那么想,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楼下还在扑腾着,她们这楼上也没能消停。
一只鸟撞破纱窗飞了进来。它的带血翅膀上还有药味,正是她们救下的那只凤头。
凤头鸟像是躲过一劫,蹦跶到炉火旁闭眼烤火。
云绮看它这一副模样,忍不住对江月影道:“能再遇见也是缘分。这么多年了,散养只鸟也没什么不好。”
江月影无精打采地趴到小鸟旁边,打算将被褥扯过去席地而睡:“再可爱也不是同一只。我哪敢养小动物,它们自己能活得更好。其实我还想过养小狗。”
“为什么又不养了?”云绮给她往上扯了下被子,“在现代的那一年,你已经负担得起食物、宠物生病的费用了。”
江月影在被子下说道:“因为很愧疚。我没养过狗,但是之前在路上看过一只。它长得皱巴巴的,只有巴掌大。别的幼犬都被买走了,只剩下它在笼子里流眼泪。那时我自己都负担不起交际的钱,更别说养宠物了。想着别人养会更好,直接逃跑一样走开了。那个宠物贩子再也没来过,只是听说他们不干这行了。当时没敢问,之后再问也没人知道了。”说完,她就睡着了。
云绮决定做些什么。她捧起那只凤头,把它放到了江月影露出来的发丝上。
如云绮所愿,第二天一大早,江月影就吱哇吱哇地把她醒了。
“鸟缠在我头发里了,”江月影惨叫着,“快帮我解一下。最近许是嫌头发油,用皂角水洗头后,连花水都不用的。我就觉得头发柴了,果然没错!”
云绮知道会缠到一起,但没想到会效果这么好。难道鸟也会临睡抽搐,所以才会拿羽毛勾一身发丝么?
她边帮着解开边道:“你这小发饰还挺别致,难怪庸朝的女孩都爱戴鸟雀步摇。”
“你可拉倒吧,”江月影哼唧道,“这只缠进头发的傻鸟哪能和金步摇比,更像几块钱一只的化纤鸟,买半打就系在一块纸皮上排成一圈,一晃荡还挺有趣。”
云绮知道她心情好转,打趣道:“你这不是挺喜欢它的。”
江月影没说话。
正在这时,楼下的画师对她们喊道:“二位姑娘,明日就是立秋了!再有急事,也不该误了节气。怎么也该买些什么咬秋才对,不买些红豆、莲藕来吃?”
云绮悚然一惊。
她与卫瑜相约的日子,正是立秋。
那时以为要分别,想着若再能相见会给他句准话。当时想是心神不定的推诿之辞,如今却是真心话了。
画师以为她们不想去,还说了路上的见闻劝二人好好过节:“我在路上还见着卖缠花的,丝线所缠的秋叶和金玉似的漂亮。若是想买个好的,今日安阳县可有不少——总不能真将叶子簪头上,这时缠花便再合适不过了。”
秋意·下
缠花这东西在大庸自然有不少喜欢的,可喜爱绢花、绒花的更多,通草又因极似真花得望族喜爱。
做得好的缠花不输珠玉,可大庸贵女还是更喜金银珠玉之光。因着这个,缠花多是年轻姑娘们戴着玩,走亲访友、年节庆典时是不爱用的,故而落了下乘。
云绮知道这些,又猜测道:“许是节气时想沾秋意,摘秋叶簪在头上又像卖身插的草标,这些天缠花生意倒是会不错。”
画师见她心动,边收拾东西边说:“可不是嘛。也因着买的人多,不太耗时、式样简单些的比平日还便宜呢。”
云绮忍不住问他:“这就奇了。我看人做过缠花,看着都累人,怎的听画师说得那般便宜?”
江月影来了精神:“想来是做的人多,把价压下来了。人力钱不贵,贵的是好手艺。”
“哪有那么容易了,”画师忍不住笑话她们,“便宜些的几文钱,再繁复些的十几文。二位姑娘怕是没真挨过饿,不然也问不出这话来。不说十几文,几文钱买些米粮搀着野菜,够贫家吃上好些天稀粥了。这不能吃不能穿的小物件,多得是自己缠的,谁会去花那个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