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衙里惨叫声、呼痛声不绝于耳,头上又是红月涌血泉的镜像,云绮一时都吓愣了。怀里的小姑娘见她这样,索性将眼前的手拽了下去。
小菱胆子倒是比看着大,声音嘶哑地道:“……秦雨柔?他是想说这个吧,好像之前听过这个名字。姐姐,我们还是得将井盖掩上,火把掉进来就糟了。”
云绮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是我们……算了。”
现代人说到一半就明白了,踩上水桶就打算爬上去。
卫瑜这才回过神,直接把手搭在那湿透了的鞋子上,将她的脚放回了水里。
小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看着他们。
卫瑜动作利落,很快便拽着井绳够到了井上的石板。乱箭擦过他的虎口,想也知道没有安置死者的时间了。
“对不住了。”
说完他便将尸身推开,合上了石板。卫瑜下来时没站稳,云绮想接住他,却发现……
卫瑜不是没站稳。他的手在握井绳时已经擦伤,不知碰到什么毒物,已经快失去知觉了。
小菱现在才真心实意地怕了:“怎么办呀,卫先生要是出了事——”
云绮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问她道:“那衙役大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姓甚名谁?”
“他?他叫刘丹阳,”小菱挠挠头,“平日里也不算什么忠义之士,不知今日怎得如此有骨气。刘衙役也是当地人,若是见过卫先生……李大哥还有些可能,至少他儿时时在旧都待过的。”
云绮绝望了:“好吧,不过还是得先解毒。”
她说完便拔下头上的钗子,手起簪落。卫瑜伤口发黑的地方被划好口子,云绮才掏出几根秸秆。
那原本是为喝水特意准备的,钱再少也要注重生活品质嘛。
井中被困
云绮闻不出那是什么毒,只闻到一丝苦杏味,血腥气要浓得多。
秸秆算不上多好用,她费了些功夫才将毒血吸干净。
小菱为了方便云绮帮卫瑜,自然不会再让她抱着。她现在站在水里……水直接没过了小姑娘的脖子。
云绮又微微弯腰,小菱这就挂在了她的背上。但是云绮不是只有一个挂件,昏迷中的卫瑜不能放着不管。
她扶着他的肩将这人按在井壁上,或许是井水浮力大,云绮虽然累但还撑得住。
小菱问道:“姐姐,你还能撑多久?”
云绮估测后,有些无可奈何地略一偏头:“唉。小菱借些水劲儿,便把一身的斤两全挂我身上就是了。”
小姑娘“唔”了一声,利落地照做了。
井水的凉意仿佛能刺进筋骨里,如果能平安回去……就先在火盆旁喝些姜汤吧。
她正胡思乱想时,发现卫瑜的体温高了些。居然是伤口感染。
云绮低声道:“这可糟了,去哪里给他找伤药呢。”
井外还是乱作一团,还不是能出去寻郎中的时候。
小菱在她身后很热络地道:“姐姐,姐姐!”
云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带了?”
小姑娘在她身后一点头:“嗯,我带了打火石!”
现代人沉默不语。古代的气息从未如此鲜明,虽然这是紧急情况。
小菱在油纸中掏出打火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拿自己戴的绒花点着火。
小姑娘已经把云绮的簪子拔下来,放在火上烤了。
云绮借着那点火光,先掏出自带的喝水竹筒,用最后那一点干净水给他冲洗伤口。
卫瑜烧得头脑发晕,竟对着她们说起了梦话。
“母亲,现代是哪里?”
“故乡……”
在梦境中,卫瑜又见到了母亲。他抬着头——又是儿时的往事。
小卫瑜扯住秦雨柔的衣角,想要在离别时再说些什么:“母亲要走了?归乡路远,总要带些下人才对。”
秦雨柔摸摸他的头:“你这孩子,都不试着留我?”
小卫瑜扯下她的手:“母亲的决心,一定不是我能动摇的。若是有更好的办法,母亲也不会——”
秦雨柔抱住他,抚摸着小卫瑜的头顶:“阿瑜还有端柔,可是母亲的双亲……只有我了。那么大的女儿也不会自己走丢,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阿瑜还不知外祖母的性子吧?”
她回忆着道:“你外祖父开了家铺子。你外祖母倒是有些娇气,丁点不如她的意便要说上半天。我母亲万一找不到我,省吃俭用地寻人,家底都不一定够。她可小心眼,小事都能记半辈子呢。”
秦雨柔说到最后,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
小卫瑜等她心绪平和些后,忍不住问道:“母亲,现代是哪里?你总是写那两个字。”
秦雨柔轻轻掐着他的脸说:“缺胳膊少腿的字,阿瑜也认得出来?”
小卫瑜想扯开她的手:“唔,总有相像的地方。母亲还念过呢。”
他又问了一次:“母亲,现代是哪里?”
卫瑜看着秦雨柔的口型,念出了那个词。
他醒了。头脑发晕,额头发烫,却也能凭借一丝火光看清眼前的情形。
“抱歉。”
卫瑜靠着背后的井壁,勉强站直了。
绒花燃尽,井中又暗下去,只剩头上的房屋烧倒、刀剑兵戎之声。
云绮假装没听见卫瑜那梦话,反倒对他说道:“卫先生,你的手被井绳磨伤,像是沾了些什么毒物。我为你放血后,刚拿水冲洗伤口,先生就醒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们不知多久才能出去,小菱还想给你拿直接拿银簪烙在伤口上,不止血也不是法子。”
卫瑜这才看着一片黑暗中,那一点亮光不是火星,而是滚烫的簪子尖。
他不禁往后靠了靠。
几人一时无言,只听得头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竟像是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石板终于动了。
云绮握紧匕首,想看清是谁,却被雨水浇了一脸。要不是手上可能沾了脏东西,她早就揉眼睛了。
她听见卫瑜对上面的人说道:“李修齐?”
李捕快的声音在井上响起:“在这里啊,咳。正是小人,卫先生与二位姑娘无事便好。如今安阳匪患已平,几位快出来罢。”
安阳县遭流寇纵火这一日,竟是下起了大雨。
卫瑜认出小菱手中握的是云绮的簪子,便要过来想寻工匠替她修好。
井上已传来县衙众人的声音,这一日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获救醒来
云绮再醒来时,看见的是一片破旧却整洁的……营帐布。
她一起身便听账外有人抱怨,不过这也没什么法子。火灾中便是人没事,房产与财物也多有损毁。
没多久,便有位妇人来寻云绮。
那位妇人穿得一身好衣裳,一头青丝梳得整齐。她拿发须挽好发后只插戴了两只银簪,未戴太多首饰,连耳堵都是白玉所雕。
她面有喜色,快步走向云绮:“云姑娘醒了?伤患也忒多,姑娘的伤又轻一些……妾身别无他法,这才委屈姑娘在此处躺下的。”
只是因乏力头晕目眩,说是受伤都有些过了。
云绮这么想着,随这人离开营帐。
这里竟是黛黛夫人的茶楼之外。附近的营帐是各家的女眷,像是打定主意不靠近那茶楼半步。
倒是货娘与小家女知道茶楼名声好,也不介意随家人、闺中密友进去歇着。
那妇人遇着位郎中,二人竟是握着手说起了体己话。那郎中还是个熟人,正是为徐伯看过腿伤的郎中。
云绮这才想起,大庸与一些朝代一样,是有医妇的。除行医的女冠外,还有些郎中、杏林世家中的女子懂医术,更不用提民间的医婆药婆了。
这位妇人与那郎中,便是最常见的那种了。女子多隐疾,便是寻常疾病也有因男女大防耽搁的。如此一来,便有体恤病人的郎中将医术传授给妻子,由她为患病的女子看诊。
某个现代人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不想为安心浪费医者的时间,索性去茶楼外支着的茶摊想买些什么。
哪想她一抬头便见着徐家那位夫人,安阳县令嫡母。云绮见她那双丹凤眼一撇,心肝都给吓得突突颤了几下。
可一县县令的嫡母招呼她,云绮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夫人走到眼前。
她指着那棵桂树道:“花总是长在一处,桂树下便有兰花。美人与美人爱在一处,只是姑娘是兰,冬蕊却不是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