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鸾也不生气,还对吴老先生道:“哎,这有什么。我们自顾不暇,你这长辈照顾这孩子,我哪会不高兴呢。”
云绮看了眼吴老先生,总觉得他像是算出了些什么,却也知道大庸是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的儒朝。
某种程度上讲,古时算命的术士大多懂察言观色,才能一口一个今世福报、前世报应,连哄带吓地从将信不信的看客、闲人手里抠出那日的饭钱。这些生存大师若是不懂审时度势,那才是怪事。
便是各朝有术士名头、从龙之功的的军师,也大多是推理学上的一把好手。
云绮这么想着,与吴先生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没说什么。
吴老先生带着小玉珍走后,徐小鸾等一行人出院子,又耐心锁好院门。
赵吉良也不怕她们跑了,还替她们雇了一辆敞篷的、车上还有碎米的运粮车。
徐小鸾坐在马车上,也不怕生,还有闲心问衙役们:“长公主怎么会把公主府建在县城?总该找个繁华些的地方才对。”
赵吉良止住了话头:“长公主殿下仁善,体恤邑下百姓,才愿将府邸搬到安阳县。那位金枝玉叶住得再偏,我们都未必有她府中人过得舒坦。”
与他一道的李捕快嘴严,和闷葫芦似的什么都没说。
赵衙役这话说得冷,官道旁的山林又刮过夹着叶子的风。一时间,谁都没谈天说地的心思了。
李夏罗还躺在她们两个中间,不知梦着什么妖魔鬼怪,吓得一抽一抽的。
云绮只当她是临睡抽搐,徐小鸾倒是担心得不行。
那两人一惊一乍的,没到县衙倒是在路上惊得出了一身汗。徐小鸾不知从哪知道晋家在哪条街、哪段路的,到了晋府门口便跳下马车,请赵吉良与云绮“天黑前便来接她回去”。
云绮闻言点头,赵吉良更是随口应下了。只是到了李娘子这嫌犯家眷那,他便不体贴了。
赵吉良直接将李夏罗摇醒,口中还嚷嚷着:“李娘子,李娘子你快醒醒。这世上哪有叫判官等人犯的道理!”
李夏罗被叫醒时,还是那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云绮望见卫瑜走过来,想来是见她在这里也不好说些什么。
他对赵吉良道:“这事我也不会偏袒,只是买过李娘子的头须,为她这双织造料子的巧手不受罪,随手写个讼书罢了。李娘子若是真有过错,我绝不替她脱罪。”
赵吉良也不知信没信,嘴上说着好听的,答应得也好:“安阳县衙上下,哪有不服卫先生人品才学的?李娘子尽管陈情,卫先生便去小书房替她些吧。小人不过是办事的,也不该催促这些,先生写好了叫我们这些衙役便是。”
李捕快也向卫瑜躬身行礼,没叙几句旧便去办事了。
云绮与卫瑜、李夏罗一起到书房后,眼睁睁地看着赵吉良一躬身,一步步正对着他们退到门口,还将门给带上了。
安阳县衙·中
小书房内,李夏罗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与相公是水乡的,再往南边便是江南。万家虽家底不厚,却也是耕读之家,在大庸便出过位秀才。只是相公不是本家,又不是什么奇才,便想接下经商之事。谁知……”
她探着脖子,只看着卫瑜在那里写什么“然万良曾言,其才疏智浅”之类。李娘子认不全字,只得继续说下去。
云绮见他们那边忙着,便扫了一眼书架上的书籍。
除卷宗之外,还有本地的县志、游记之类,想来是为方便新人了解当地人文、地貌气候之类的。
她一翻开县志,就被满眼的繁体字晃花了眼,半猜半顺地看了起来。
原来安阳县自前朝被烧毁后,还被山寇、流民占过十几年。这么一来,大些的势力看不上这一带、小些的势力又嫌这点肉硌牙,得不偿失。
本地富户逃的逃、跑的跑,不少清贫文人、家境殷实些的商贩或匠人,这些寻常人走得倒是晚些。他们倾尽家财才与贼人打点好关系,家什也没怎么带出去,几乎是捉襟见肘地投奔了附近的村落。
芦溪村原本别名徐家村。一场数十年的战乱下来,虽因天下无主徭役不重,贼寇烧杀抢掠却更甚于徭役。如此这般,芦溪村也缺人了。这以人丁兴旺而远近闻名的大村,收留的人在这一带竟最多。
之后天下太平,那商人之事与清泉镇民说得没什么出入。清泉镇起来后,芦溪村因着之前的底子出的人多,比临近的村落富庶不少。每逢天灾人祸、粮食欠收,镇上还会为芦溪村筹粮。
安阳县志虽词藻平实,却也新鲜有趣。云绮看得入迷,直到听李夏罗向卫瑜道谢,这才回过神来。
云绮猛地想到一件事——县衙断案可不比现代有旁听席,她若不是犯人家眷、证人,更不是苦主、讼师之类,是不便站在堂上的。
只听得县衙外有人击鼓鸣冤,随后赵吉良在外头敲门喊道:“卫先生!您快些写,也与李娘子好好说说。匪患受害的苦主有不少人家,他们在击鼓鸣冤哩。小的们这就要升堂了,先生身份贵重,还是在堂后为好。”
卫瑜应下后,赵吉良便火急火燎地喊着“李哥你慢些”,飞快地跑了个没影。
李夏罗壮着胆子开门,便看到他扬起的尘土。
云绮还正想着他这时怎的不再体贴,便又有一人来替赵吉良善解人意了。
听那人声音,她原以为是主薄之类的文吏,哪想竟是竟是安阳县令亲自来了。
“在下徐茂学,初出仕便是安阳一县的县官。若是下官何处做得不妥当,还请卫先生多多提点。”
云绮最受不了这气氛,想悄悄走人,在县衙门口旁听怕是都比在这自在。
哪想没多久,云绮便被安阳县令之母请走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额头青筋都跳了一下。
卫瑜也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劝云绮安心:“县令出自徐翰林家,徐家内宅的女眷向来好名声。我那侍卫名唤秦文达,他就在客房附近闲逛。你若是有急事回长公主府,唤他便好。”
他又劝那小侍女道:“请姑娘告诉徐家夫人,云姑娘不算与我同道,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小丫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跑走便报信去了。
秦侍卫倒是来得快,他怕云绮闲着无聊,便与她去了县衙后院。
秦文达挠了挠头,道:“公子说你爱看花心情会好些,我在后头跟着,免得冲撞了徐家的女眷。”
哪想他这么说着,对面便有一位妇人自厢房走出,正是县令家中女眷。
那妇人径直向云绮走来,之前那没胡桌高的小侍女拦不住,又回去请人了。
云绮见她径直往这边走,忍不住开口劝阻道:“夫人,您还是别……”
哪想那穿金戴银的贵妇抿嘴一笑,道:“民妇不过是徐大人家的侧室,若非儿子争气当了榜眼,侧夫人都做不得。徐家夫人是大家闺秀,我一妾室哪敢自称夫人呢。”
看着她这张莫约三十出头的俏脸,云绮怀疑这位侧夫人可能有别的儿子:“令郎在何处任职?县令大人做您的儿子,怕是年纪大了些。”
秦文达听了这话,侧身揉了一把脸,心里堵得气都险些没喘上来。
侧夫人闻言,噗嗤地笑出了声。
云绮一打岔,氛围便轻快不少。这妇人丹唇轻启,终于准备说出她的来意。
安阳县衙·下
插戴着银鎏金珠簪、遍身罗绮的妇人不再自谦,终于说明了来意。
“妾身还真是安阳县令生母,”侧夫人抿唇一笑,“听闻云姑娘的手帕交被我家下人冒犯。卑劣之人多有得罪,老爷与我说过,府上已将他送去处置了——还望那位姑娘听了这些,能舒心些。”
云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听出阿宁的身世不算十分隐秘,也就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
她有些好奇,问道:“那人若只是个下人,怎么来的面子在本地横行霸道?”
侧夫人只当云绮明知故问,偏过头一笑:“嗤。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户家丁能狐假虎威也不算少见。我家夫人管得严,老爷却荤素不忌。那书童张哥儿也算半个房里人,夫人还说他们两个才般配呢。若是与书童有首尾,我们内宅夫人虽不愉也就忍了,偏他还天天与老爷爷一同在内宅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