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不爱(出书版)(2)

“是,我知道,可是有时我迫切想伸手进小加乐的脑部,把堵住的神经给清除掉,使她恢复正常。”

马相亮看着她,“做艺术的人想法时时匪夷所思。”

“我知道加乐的灵魂渴望走出来。”

“越说越玄,我没听懂。”

本才气馁,“马柏亮,你尽会吃喝玩乐。”

他一怔,“咦,这也是本事呀,对,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本才叹口气,“胃口欠佳,你找猪朋狗友去寻欢作乐吧。”

马柏亮光所谓,他立刻打电话四处约人。

本才从容地看着他忙。

这个人永远像大孩子,家中的老三,上面两个哥哥连同爸妈及父母一起惯坏了他,生活一直无忧无虑。

开头本才就是欣赏他这一点,无论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下子就振作起来:“喂,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他的世界里没有荆棘。

生活似一个大大的筵席,从一头吃到另一头,吃完了就踏上归途。

这一刻他一边咬苹果一边怂恿朋友出来陪他热闹。

在一起两年,本才渐渐觉得他无聊。

一次她问他:“天天这样无目的地寻找娱乐,算不算一种惩罚?”

马柏亮居然也生气了,“你开始嫌我。”

本才只得道歉。

本才窝进白色大沙发里。

她的家本来有三房两厅,此刻完全打通,光亮的一半做画室,另外一半是起坐间及寝室。

她不喜欢间隔,不设衣帽间,衣服全挂在架子上,似时装店的陈设。

马柏亮来惯了也十分开心,满屋游走,有时在室内踩脚踏车。

这时只听得他大叫一声:“找齐人了。”

本才连忙说:“玩得高兴点。”

他取过外套吻别女友。

本才做了一杯首菊茶喝,在画桌上勾划壁画构图。

忽而又丢下笔。说真了她同马柏亮何其相似,不然也不会走在一起,都是享受家长勤奋的,上头有人支持生活,大树好遮荫,所以他俩才可以把时间精力用来寻欢作乐。

午夜梦回,庆幸之余,也不是不略觉羞愧的,故此决定到医院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半夜,本才忽然惊醒,汗流浃背,极度不安,却完全不知因由。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小加乐。

推开窗,天已经蒙蒙亮,她二话不说,立刻驾车驶往儿童医院。

一早汤老师已经在护理室。

本才一进去即刻问:“加乐呢?”

汤老师答:“每个周末她都回家,你是知道的。”

“请把她家地址告诉我。”

“杨小姐,你先坐下,慢慢说。”

“我觉得加乐出了事。”

“杨小姐,我们不方便披露病人住址。”

“那么,请代我拨电话过去问加乐情况。”

“杨小姐,才早上六点钟,不大方便吧。”

“我真有不安感应,请你帮个忙。”

“唉,杨小姐,”汤老师按住她,“你太关心加乐。”

想了想,温婉的汤老师终于拨电话到王宅。

电话很快接通,可见加乐家人已经起床,汤老师说了几句,脸色忽然沉重,给本才一个眼色,意思是“果然不幸被你料中”。

“王先生,我们可以派人来看加乐。”

本才焦急起来。一方面坐立不安,一方面她的理智轻轻在斥责自己:杨本才,你是怎么了,你不过是名义工。

这时汤老师挂上电话,“加乐整夜哭泣不停,你去看看也好。”

她把地址写给本才。

本才马上风驰电掣赶去。

王家住在宁静路。

她的吉普车一停下,三号小洋房的大门已经打开。

王振波走出来招呼:“杨小姐,是你。”

他衣履整齐,神情憔悴,可见根本没有睡过。

“加乐呢?”

“请随我来。”

进屋便听见加乐凄厉哭声。

本才吓一跳,那孩子从未试过那样号叫,她随着哭声奔上楼去,一边喊“加乐,加乐”。

一个小小人形蹒跚地扶着墙壁走出来。

本才扑上去抱住,“加乐,什么事,告诉我什么事?”

加乐把头埋在本才怀中,哀哀痛哭。

本才有常识,知道不妥,用手探加乐额头,使她平躺地上。

本才鼻尖滴下汗来。一碰到加乐胸口,她顿时尖叫。

本才轻轻按动,忽然抬起头对王振波说:“快叫救伤车,加乐肋骨折断。”

王振波脸色煞白,立刻去拨电话。

本才把脸贴近加乐,“不怕,加乐,不怕。”

加乐呜咽,小小手臂扣住本才颈项。

王振波气急败坏回来,“救护车五分钟就到。”

本才大惑不解问:“发生什么事?”

王振波垂下头。

“加乐自高处堕下?”

王君不语。

“为什么没好好看住她?”

仍然没有回答。这里头有蹊跷,本才轻轻除下加乐衣裳,看到胸前一片瘀紫,分明由重钝之物殴打所致。

本才大怒,“谁打过加乐?”

王振波连忙答:“是我,我——”

本才凝视他,摇头:“不,不是你。”

这时救护车已经来到,佣人开门,护理人员抢上楼来。

加乐握住本才的手不放。

注射针药后那幼儿平静下来,面孔略为浮肿,双目半闭,张着小嘴昏睡,看上去仍然似一只洋娃娃。

本才落下泪来。她与王振波跟随救护车进医院。

急救室医生证实本才所说不讹。

他把本才拉到一边,“杨小姐,这件事里可能有虐儿成份,我们打算通知警方调查。”

本才尽量维持镇静,“医生,许多意外造成的瘀伤看上去都似人为。”

“你与他们家熟稔?”

“我与王加乐是好朋友。”

医生十分细心,“王加乐的母亲呢?”

本才人急生智,“出差在外国办公。”

医生沉吟,“我想跟汤老师谈谈。”

“请便。”

本才松一口气,回到病房去看加乐。

只见王振波捧着头独自坐在一角。

本才喃喃自语:“怎么带的孩子。”

王振波一震,但是没有抬起头来。

本才叹口气,握住加乐的小手,“既然孩子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应该鼓起勇气,接受事实。”

仍然没有回应。

“殴打智障儿至内伤,令人发指。”

王振波喉咙发出浑浊的声音。

“社会福利署可能会带走加乐代养,我是为着加乐才替你们隐瞒,孩子总是有父母的好,你们宜速速悔改。”

本才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自己都吓一跳。

这时,汤老师匆匆进来。

“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加乐在我们这里四年,从来没受过伤。”

本才站起来,“是意外。”

医生随即唤王振波出去谈话。

这时汤老师悄悄说:“王先生面如死灰,懊恼得似要吐血。”

“这件事里人人都可怜。”

“王太太呢?”

“问得好。”

汤老师说:“加乐休息几天便会复元,其他的小朋友会想念她。”

“这边有我,你回去吧。”

“你打算一直在此地陪加乐?”

“嗯,我把画桌搬到病房不就行了。”

汤老师点点头。

小加乐呜咽一声,但又沉沉睡去。

这时,本才忽然听见汤老师轻轻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怪女人,我亦经历过一段不愉快婚姻,做过七年猪八戒,从丈夫的衬衫皱没熨好,到孩子的功课欠佳,全部是女人的错。”

本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禁骇笑。

“所以我怀疑这位王太太也有苦衷。”

本才说:“不过——”

汤老师接上去:“不过无论什么苦衷都不成立,她仍然是个坏母亲,可是这样?”

本才无言。

“孩子们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走过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洋人说过,不要批评任何人,直至你穿上那人的鞋子,走上一里路。”

本才笑了,“这样,批评家可都吃什么呢?”

汤老师笑笑离去。

太阳没有出来,阴雨绵绵。

加乐醒来,揪住本才不放。本才一下一下抚摸小孩头发,片刻王振波进病房来,加乐看见父亲,神情忽然呆滞,目光充满疑窦。

本才轻轻问她:“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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