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如!”一直没有开腔的杨楚突然怒喝了声,“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杨楚给人的感觉是潇洒不羁的,可一旦他严厉起来,单是声音便带有相当的威严。
一声怒喝,稍稍唤回了风静如崩溃的情绪,可他还是气,气到双目泛红,喉头酸涩:“难道我说错了吗?”
回应风静如这个问题的,是自屋外吹进的一阵朔风,风卷起他话语最后的疑问,消散在空气之间。
室内的人,也随着这阵风静默了许久,任由更多的晚风穿堂入室而来。
静默良久,杨楚上前,抬手在风静如的肩头拍了一拍:“阿静,人的一生,所作所为,不是这样衡量的,我知道你能明白。”
杨楚并没用多大的力气,可向来硬气的风静如,却好似无法承受一般,肩头垮下,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对不起。”
极低极轻的一声呢喃,不像是对杨楚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发颤,随风吹拂而过,细不可闻。
对不起。
极普通的三个字,却道尽了他身为风家人的极致悲哀。
众人都看着风静如,唯有李星河,他在打量风文如。
从李星河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风静如说对不起时,风文如的眼中所掠过的一丝寒意,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风文如覆在面纱的嘴角似乎勾了勾,近乎叹息般地说道:“因为我们姓风啊。”
风静如闻言,轻呵一声,面上随即露出一个这段时间来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嘲讽的笑。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若能一举擒下梅花剑客,那关少侠跟二小姐的婚事也便无需着急了。”李星河此言,算是给了风静如一个下台的阶梯。
风静如右手手指动了一下,却还是停了下来,朝关雩风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风文如见状,上前几步,目含歉意地看着关雩风,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关雩风就摇了摇头。
“他的心情我能明白,你别说话,对嗓子不好。”
一旁的杨楚和李星河默默对视一眼,而后极有默契地一同转开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晓色入高楼。
弈雪楼。
早秋的微风轻抚湖面,温柔的宛如情人的呼吸。
弈雪楼下烟波万顷,水光连天,片片帆影中,水鸟迎风翩跹,波光滟涟,将初阳的倒影摇碎,幻作千万缕霞光。
高楼之上,有人把酒临风,但奇异的是,那人的醉翁之意,却不在这如诗如画的山水之间,眼波流转,所注目的是他手中的一小张纸。
纤长匀净的手,漫不经心地摩搓着手中的宣纸,一张粗糙泛黄的宣纸,衬得那只手仿佛是被羊脂美玉所精雕细琢而成的一般,不含半点瑕疵。
这只手的主人,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裳,片尘不染,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星河原来你没有死啊,真是太好了。
25# 暗杀 拥有这些特质的你,又何须我的指教?
秋末,夜渐变长。
月亮早早便升了起来,半空有浮云几许,不时遮挡月色,而更显天色昏暗。
晚饭过后,应杨楚的强烈邀请,李星河勉为其难,又同他切磋较量了一番。
说是切磋,实乃李星河对杨楚的单方面吊打,毕竟二人的实力相差悬殊。
但杨楚既乐此不彼,李星河也乐见其成,权当饭后运动。
后院。
满堂花醉三千客。
飞花落叶在剑光月影间漫天飘舞。
剑气所到之处,如波泛起,花叶颤动。
杨楚在李星河气定神闲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然李星河仿佛有意引导杨楚一般,一招一式,都留有让对方招架的余地。
月上中天,兴尽。
李星河收手负背,即便动武过后,李星河的吐息也依旧很淡,他就这样站在夜幕里,宛如一道月色凝结出来的幽魂。
杨楚则瘫倒在一地落叶之中,大口喘息,他看向李星河的眼里,溢满了流光。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打败你!”
李星河闻言,挑了挑眉,心中暗自笑了一声,可笑意却如有传染,一星半点绽在心头,只消片刻,便爬上眼底眉梢:“你加油,我等着。”
话毕,也不等杨楚再说什么,李星河直接转身离去。
剑客一日一日地用着剑,磨练着挥出的一招一式,最后把自己也淬磨成剑。
不畏艰苦,不惧失败,杨楚的成长,值得期待。
运动一番,神清气爽,李星河闲步走在扶摇山庄弯绕曲折的回廊上,打算回房沐浴。
绕过一株郁郁葱茏的丹桂,银白月光中,李星河与迎面走来的风文如不期而遇。
风文如的手里,拿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桂花糕。
见是李星河,风文如微颔首道:“先生。”
李星河凝目看着风文如手里的盘子,半晌,笑道:“大公子晚饭没吃饱吗?”
“倒也不是,就是……有些嘴馋了。”风文如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温声道,“让先生见笑了。”
闻言见状,李星河忍俊不禁,却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对一个男人而言,可爱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话。
“大公子这是打算回房?”李星河顺势转移话题。
风文如点头。
“我也是,同行吧。”
“嗯。”风文如应了一声,二人沿着回廊一路向卧房方向走去,“近来顾叔可有再打扰先生?”
“说不上打扰。”李星河回道,“他的顾虑,我可以理解,无妨,大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风文如甚觉宽慰:“那便好。”
银白月色之下,两条背影缓步走着,沉默,是两人心中的暗流,亦含风雨欲来的试探。
月色漫过廊檐,残星不语时,风文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其实当年对抗罗刹教的那一战,顾叔也参与过。”
“哦?”李星河诧异侧目。
风文如微微一笑,再道:“对于瑶城七子,顾叔向来钦佩,三弟对天玄老人的极致推崇便是源自顾叔,如果让他知道你便是七子之一,想来顾叔定不会再疑心于你。”
虽然知道李星河的身份,但此前二人一直心照不宣,这还是风文如第一次当着李星河的面捅破他的身份。
有那么一瞬间,李星河的面上似是带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审视,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叹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情无需再提,现在的我只是李星河,也只做李星河。”
清风起,枝叶动,一片枯黄树叶,随风飘离树枝,轻巧无声,就此隐没在黑暗之中。
风文如侧头看着李星河,问道:“当年同盟会内部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年……”李星河默念起这两个字,语气枯涩得仿佛冬天落光叶子的树,“不过初心不复,命运作弄罢了。”
顿了顿,李星河停下脚步,回看风文如,反问道:“大公子以为,一个人要历经多少磨砺,才会变成自己原本最厌恶的模样?”
风文如有一瞬诧异:“文如不明先生此言何意。”
“哈。”李星河笑了笑,风文如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唯独置于身侧的手抖了一下,李星河看在眼里,却没点破,“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我房间到了,今日就此别过,大公子请。”
“先生请。”风文如颔首。
走出几步的李星河突然再次停下回头,说道:“桂花糕是由糯米制成,饱腹感很强,夜晚吃多了容易积食,大公子还是少用一些较好。”
风文如闻言僵住了,脑中瞬时劈下一道惊雷,然草木焦败过后立马又还原出本来的面目,得体道:“多谢先生关心。”
旭日东升,崭新的一日拉开序幕,扶摇山庄内的夜间护庄阵法也随之归位,了无踪迹。
早膳过后,关雩风如往常一般,邀请风二小姐外出游览。
随着二人离开,扶摇山庄外的冥殿护卫也跟着一并消失。
这些冥殿之人本就是风雅如调来保护风文如的,以往风文如携同关雩风外出,暗地里总会跟着一群人保护,这也是为什么关雩风敢引蛇出洞的理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