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事实给他的冲击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他现在脑海里全是喻文州头头是道的分析，白屏黑字板上钉钉；还有周泽楷安静微笑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躺在红霞里，眼前的世界慢慢褪去颜色，只剩下纯粹的黑和白。
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并不是反感，只是很微妙，很奇怪。
海报周边里意气风发的周泽楷，节目访谈一如既往局促的周泽楷，飞机上枕在他肩膀上睡得很熟的周泽楷，月夜下港湾旁远远望着他的周泽楷，泳池边上剥着水果得逞还有点小恶劣的周泽楷……
黄少天以为这些天远比从前频繁的相处已经逐渐了解他，原来仍然知之甚少。离得那么远那么远，从来没靠近过。
原来这个人，是会喜欢男人的吗？
想着想着广告里和周泽楷亲密挽手的女模特替换成了同样西装革履的青年，接着不可控制地遐思起这个人含情脉脉去拥抱同性的模样，那双被粉丝评为最适合亲吻的嘴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黄少天猛地怔住，从床上翻坐起来一阵恶寒。不是膈应几乎成像的画面，而是震惊于自己一个钢铁直男到底为什么要纠结这些东西？他女朋友活泼可爱娇小动人，他们情投意合比翼双飞，周泽楷无论是和叶秋还是叶春叶夏叶冬在一起，本质不干他任何事。
黄少天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要在别人私事的边缘试探，错了搓脸决定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刷刷微博。离总决赛只剩下两天，什么儿女情长也不能挡在家国天下前面，他要给粉丝报个平安，然后潜心修炼去。
事与愿违，等他处理完大把大把的新消息提醒，一刷新又跳出刚才在他脑海里跑完马拉松的人的微博。
轮回-周泽楷V
2分钟前来自接任辞职荒火的碎霜
回复@是楷楷最爱的西柚草莓糖：嗯。//@是楷楷最爱的西柚草莓糖：楷楷这么喜欢这个呀，是不是带在身边好几年啦~以前就看见过！
@轮回-周泽楷V：#荣耀国家队出征苏黎世##0806中国队决赛加油#有晚霞，没滤镜[太阳][太阳][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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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王大大难得发微博，难得发满九张图，规规矩矩打了联盟宣传部要求的tag，却没一张是粉丝期待的自拍。黄少天点开大图，背景是和他视角一样的窗外满天红霞，藏着层叠的深紫和金，没什么特别。特别之处在于镜头中心的主角，大概是个挂件，摆在飘窗上，看不出是鲸是象是云的软乎乎的一团白，圆溜溜懵懵的两粒黑眼睛，丑得可爱。
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九张居然精心找了九个角度，看这分辨率八成还是专业设备。如果周泽楷平时自拍也能这么有悟性和灵性，而不是五百年发一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走心地用五百遍，也不会有那么大一群成天在评论转发里哭天抢地的迷妹，也不会出现#救救周周求求好心人教他自拍#的奇葩tag。
黄少天手指在屏幕上抚摸过那个又丑又可爱的小东西，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第七章 无期
说实话这次的宣传片无论是造型还是剧本都已经算得上精心打造，既能烘托出他的个人气质，又不会脱离商品本质，看得出策划颇费心思。但面对镜头声情并茂朗诵台词依旧超出心里承受能力，羞耻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烟消云散的，周泽楷已经努力让自己敬业且入戏，用无我状态抵御每分每秒都在滋生的想要逃跑的冲动。最后效果如何，已经超过了他的掌控能力，没法评判。
整整一个白天耗掉，总算是让挑剔的导演满意拍板收工，接下来后期接棒，再然后厂家、广告承接商和商业运作部的三方交涉，没他什么事儿。周泽楷飞快地冲每个对他道辛苦的工作人员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摄影棚，卸了妆换好衣服在化妆间一个人冷静冷静。
这日子根本没个头——已经和个人意愿无关了，他现在是轮回的一件商品，价值连城，炙手可热。起码到退役以前，俱乐部是不会放过他的；甚至有可能在退役后还要被强行留下当什么乱七八糟的形象大使，光是用想的都令人生畏。
他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暗自神伤，化妆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周泽楷猛地直起身进入战斗状态，在看清来人之后又解除戒备，颓然地倒回去。
那人关上门，走到他旁边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搁在一旁，自然而然又亲昵地抚摸上他的发顶，动作轻柔：“累啦？”
食物的香气永远是振奋人心的必备条件，周泽楷打开他的手，吸吸鼻子坐起来：“是什么？”
叶秋倚坐在化妆台上，松松领带，把尚还温热的饭盒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他面前，甚至还有周泽楷专属的、但从来不记得带的餐具：“估摸着你这个点收工，来的路上顺道去了趟承味轩。我记得你喜欢他家的招牌盖饭？”
拍一支广告远比想象中耗费力气，他早就饥肠辘辘，没客气，接过来就吃。叶秋看着他：“……那个，其实我过来之前，找林导看了下粗剪的带子。”
周泽楷停下筷子，对他怒目而视。
“怎么，作为投资方我还不能看我花钱买的广告了？”
“不能。”
“……我才是那个花钱的上帝诶。而且很好看的。”
“不。”
周泽楷拒绝得相当坚决，说完不再理他，继续吃他带来的饭。叶秋无奈，眼前这位跟他初见时那个腼腆好脾气、提什么要求都点头可以的周泽楷根本是两个人吧？恋爱会使人性格基因突变么？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他被滤镜蒙住眼没有看清真相？
不过，自己追的男朋友，大闹天宫也得受着。叶秋思来想去，决定换个角度，放软声音：“你看我这么急着过来自己都没吃，能不能行行好分我一点？”
周泽楷没说话也没看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
他睁开眼，天翻地覆的梦在眼前远去，只剩空无一物的、过于素雅以至于有些空洞的天花板。
七个时区之外，他又梦见叶秋了。从他决意分手以后，这个人闯入梦境的次数居然比热恋时期还要多。一个人走近你的生活或许用不着太多步骤，但离开永远需要时间去习惯。
但无论习不习惯，也已经走到了结局，不会再有更改。他揉揉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平复心绪，从床头柜上拔下充满电的手机。
他睡觉时候向来静音，这会儿手机屏幕刚点亮，疯狂跳出的通知吓了他一跳。微信塞满了未读消息，没有99+也大几十。周泽楷点开来，全是同一个人的。有文字也有语音，颠三倒四，只言片语，大面积想要撤回却做不到的无奈痕迹，一颗精疲力竭、支离破碎的真心。
到后来只剩下他的名字。
全是他的名字。
满满的、一行有一行一页有一页，挟着明明无一字、却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挽留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最后一条消息和前者间隔了好些个小时，不再是大开大阖的情绪，敛得小心又干净，为酒后失言向他道歉。如果不是前面不能被涂抹的文字残留，语气几乎算得上是公事公办。
那些语音他一条都没有点开，在消息记录中干脆利索删了个干净。最后盯着拉黑好友的选项看了很久，关上了手机。
苏沐橙见叶修终于打完国际长途，才慢悠悠走过来坐到他旁边，从茶几上一堆五花八门的零食袋里拆了袋芝士条：“我看了叶秋的朋友圈，他辞职了？你刚才是在跟他打电话吗？”
“虽然打电话的是老头，不过还是为了他的事。”叶修从她那儿倒了点儿，叼烟一样叼着零食，“也不算吧，把攒着的年假一次性放了个够，再加上杂七杂八请请假，带薪离职一段时间。虽然我觉得他中途会真的辞职也说不定。”
“就因为……吗？”
“是啊，毕竟这个公司是他俩开始的地方，回忆负荷太重了吧。”叶修摇摇头，“我家那傻小子打小就这样，一根筋，认准什么再疼也不放手。”
“情伤难医啊。”苏沐橙学着他的样子也摇摇头。
“你以后可千万别这样，闹心。”
“可别说我了，我还年轻，您老人家还是先闹心闹心自己的个人问题吧。”苏沐橙道，“不好好找对象可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