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彤收起笑意，声音变得很认真：“少天，我一直没跟你说过，这么多年了还说这种话好像太肉麻……但是，认识你真的很好。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
“哎哎哎，打住啊，哥这么炫酷的可不收好人卡的。”黄少天夸张地吸吸鼻子，“我是不是该应景地痛哭一场然后让全队给我唱分手快乐？你这让我在比赛前一晚被甩，是不是想刺激我一下让我情场失意明天战场得意？”
姑娘眨眨眼：“你可以这么猜呀。”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用心良苦。”
“客气了。”
黄少天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结束了吧？”
夏彤只是笑，而这笑像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
“我指腹为婚的童养媳啊，就这么跟隔壁老……也不知道姓什么的跑了。”黄少天扼腕，接着表情调整得严肃，“什么时候把那小兔崽子带回来让我见见，是不是真的比我帅。”
夏彤不置可否：“说到这个，”她问，“少天，你是不是也有，唔，喜欢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黄少天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对劲，改口道，“这是哪里来的头条新闻，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也只是感觉出来的，不确定是不是对的。但我确定你自己都不知道。”
“……”
“算了算了不考你脑筋急转弯了。但我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她说，托着腮，手指轻轻敲着脸颊，“你记不记得在苏黎世，我和你一起去酒店，当时周泽楷也在。他的那个挂件，其实——”
明明已经吃过晚餐了，肚子还是空落落的。周泽楷决定去厨房弄点吃的，路过楼梯口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人。尽管孙翔一直怀着职业选手去网吧打游戏太掉价的偏见，经不住于念三番四次劝说只有那儿的氛围才最浓郁，还是跟着去了一回。但也是最后一回了。
孙翔尽情发挥在这个队里唯一能当个前辈的机会，忿忿地把他的小卷毛揉成鸡窝：“就一次，就这么一次，我真是瞎了眼残了脑才会信你啊！”
于念很委屈：“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嘛……”
周泽楷站在高处愣愣地看着他们，摘下耳机：“下雨了？”
队里的海拔之巅和海拔之谷被公平地淋成同样的落汤鸡，从头发到衣服都在滴水，不是一般的惨，简直像逃难回来。两人一路专注于互相甩锅，这时候才注意到楼梯上还站个人。于念对穿着睡衣睡裤、头发也没比自己整齐到哪去的队长敬了个西装革履的礼：“报告，刚下没多久，但很大。队长你是不是忘收衣服了？”
那倒没有。他根本还没去洗衣服。
“那你干嘛去呢？”“找点吃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翔哥都不许我泡个面，饿死了。”
“味儿那么大你想熏死我。”孙翔拍他后脑勺上，继而狐疑地看着周泽楷，“雨下得那么大，你耳机音量得开到多大才听不见啊？”
错不在耳机，是他自己在走神。一走神整个世界都会消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至于为什么而走神，这就不是能够告诉后辈们的事情了。
好在孙翔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快，眼下更重要的是生理需要被满足——一开始是于念拖着他踉踉跄跄往厨房走，到地方反而是他第一个窜进去的。
俱乐部给宿舍这一层配了厨房，用具崭新而且一应俱全，虽然根本没指望这群宅男做饭。这儿使用率最高的电器就是冰箱和微波炉，孙翔和于念决定把杜明昨天留下来的披萨分而食之，周泽楷对着冰箱沉思良久，最后拿了瓶牛奶。
于念趴在台边宛若待产的父亲目不转睛盯着微波炉，肚子咕咕叫，转过身看见周泽楷的选择：“队长你就喝这个？”
“晚上吃过了。”
“今晚食堂有番茄牛腩么？”“没有。”
“唉，我想念方嫂的手艺。”小孩很丧气，“真好啊，我也想要女朋友。”
“女朋友又不是给你烧饭的。”孙翔说，“你不如请个保姆。”
“烧饭不是重点啊，重点是充满了爱！”于念啧啧道，“翔哥你真是不懂生活情趣，难怪没有女朋友。”
孙翔嗤之以鼻：“那是我不想找，我要想找还有找不到的么？”顺手戳人痛脚，“倒是你，那个妹子追到没？”
继杜明以后，轮回又出现了第二个可以用此类问题一击必杀的对象。差别在于，于念这儿是表白成功与否，而杜明——“表白了没啊？”
问题一出，小孩立刻像个漏了气的气球瘪了下去。不过几秒钟后重新充足了气，转移目标，扭捏又满怀期待：“队长那个神秘的爱慕者呢？”
“……？”
“给你送玫瑰的那个。”于念比划，“以前可是我照顾的呢。”
“而且还照顾死了。”
“翔哥你最近是跟启哥学习点亮了什么拆台技能吗……”
“呵呵。”
“队长你看看他还模仿你的嘲讽！”
当年他和叶秋的事情没特意掖着藏着，也说不上公开，年轻的两位关注点向来跑偏，于念记得仲夏窗台旁的玫瑰花香，并不知它出自何人之手。
周泽楷几乎已经要忘记了这事儿，冷不丁被提及，只觉时隔久远，有些恍惚。叶秋出了国后很少再发朋友圈，他们现在只存在于对方的联系人列表上，却再也不会联系。
他的荒漠也曾有人来过，想要种下一棵树，小心翼翼呵护过，最后还是枯萎而亡。那个人本打算多留下来、再多努力一次，原野还是盛不下海市蜃楼以外的第二人，如烟虽递火，终究没来过没去过。
他守着那朵幻想里的花就够了，地老天荒，百年孤独，他不在乎。
微波炉叮一声响，周泽楷拒绝了两人热情的邀请，在小小空间满溢的香气里热牛奶，靠坐在一旁的流理台上看他俩为熏肠和芝士手速飚如亲征赛场。
有人敲了敲厨房门，居然是保安：“周队长，外面有人找。”
周泽楷站起来。
都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雨，会是谁呢？
☆、第28章 出逃（完结）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却还是头一回知道这儿雨也会下得这么大。那是他在台风天的南方才见过的滂沱，深色苍穹好似漏了个洞，雨水源源不断、毫无顾忌地砸向人间，要吞没一切沸腾的静默与喧嚣。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也是在这个城市，也这样落着雨。那一天雨势远不如现在暴戾，甚至是温柔的；那一天他离开自己的队伍单溜出来，沿着繁华而陌生的街道向前走，思考着宇宙人间红尘黄泉；那一天他在轮回场馆的后门见到周泽楷。彼时后者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看他的眼神疑惑又戒备，三言两语来来去去，敷衍之下透出丁点试探，又因他没有敌意的接近慢慢放松下来，也递交等同的示好。
后来它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他看见了更多的、过去没曾发觉的、属于那一个傍晚的周泽楷，因他近乎狎昵的戏弄睁大眼睛——
那里盛着满满的，只有他的影子。
无论是否虚妄，可它从此有了重量。
“那个挂件，我在车上看到他带在身边的那个，是我以前送给你的，还记得吗？从雷克雅未克带回来的小礼物，一大堆，给了朋友，你也挑了一个带回去。一开始我只是觉得眼熟，也许是同款，但后来我想起这事重新翻了一遍，这些小东西都是手工艺品，每个都不一样，你拿走的那个我印象尤其深刻——像鲸又像云，它是唯一的，不会再有第二个。”
“所以，他的挂件，是你送的。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送给他，他一直带在身边了，而且还特别喜欢。阿卓跟我说他微博经常晒它照片，到哪里都有这个小东西入镜。”
“也许你早就不记得了，但他从来没有忘掉。”
来往车辆行人匆匆，向着各自的归属之地奔行。前面是步行区域，他下了车，撑起作用已经不大的伞凭着记忆中路线一个个找寻过去。
他想起过往的种种，想起苏黎世的夏夜街头，想起十一月末的楼梯间，想起年初的电梯，后知后觉明白了所有。
他在这滔天洪水之中比任何人都要慌张，可也比任何人要笃定，心如乱麻，指向的箭头却无比明晰。脆弱的伞骨几乎要在这暴风雨中折断，他挽起袖口和裤脚，淌过灯光倒影蜿蜒的河流，穿越夜色保护下的钢筋森林，穿越城市的心脏地带，为着抵达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