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就是当年扶风夫人生下的那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余年前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二十余年后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第93章 雪落
谢府庭院内, 挺直的青松被乍起的北风晃弯了腰,枝上的浅褐色松实滚落掉地,骨碌地滚到了房前。
裴蔺整个人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撑住了廊边的柱子, 腰身佝偻下去几分, 嗓音慢而艰涩,仿佛喉咙中正含着一块无形的刀片。
“我又怎知你是不是为救你儿的性命,胡乱编造谎言来蒙骗我。”
徐夫人默然片刻,绕过他往屋内去。
她的语气复又满是怨恨, “我这些年待他如何,你当真没有耳闻?你不信也无妨,他与谢鸿皆是害死我亲子的罪魁祸首, 如此死了,也好。”
裴蔺面无血色,身形晃了晃,已然是又信了五分。
他开始仔细回忆起与谢瑜相关之事。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隐隐觉得,谢瑜与郁清有几分相似, 非是长相上的, 而是那待人时如出一辙的温和气度。
只是郁清生性良善通透, 待人时皆是出自真心, 谢瑜则是面善心狠, 不过徒有其表, 才会让他难以将两者联系到一处去。
不止是他,朝中那么多旧人,甚至是被他毒死的先帝都不曾看出两人的相像之处。
谢鸿当真是将他藏得极好!
裴蔺抿紧了唇,转身往院门外走去,越走越快, 行得急了,还跌了一下,被部曲连忙扶起。
他捂住心口,硬生生地将咳嗽声都压了回去,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不管她所说是真是假,自己需得先救下谢瑜再细细查探。
若是郁清真的还有一丝血脉在世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徐夫人冷眼旁观,见他走得远了,才转身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枕边丢下的信件与瓷瓶。
漠然的视线垂落,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哪怕榻上那人是她的夫君,两人也曾恩爱多年。
可惜那份夫妻之情,早就随着他亲手拿他们的孩儿去换了末帝遗孤的行径而灰飞烟灭,什么都不曾剩下。
徐夫人仰着头,望着床幔顶上绣着一簇的空谷幽兰,怔然半晌,才起身往念经的小佛堂去。
府内人私底下都说她疯了,可在她看来,谢鸿和裴蔺才是真正的疯子。
一个拿自己的亲生子换了主上的血脉,自残重伤,卧床多年,只为遮掩低调;另一个筹谋半生,孤家寡人,毕生抱负是将昔年谋逆之人尽数拖下地狱。
又有谁能可怜可怜她?
那还不满月的小儿郎,小小的一团,她甚至都没看过几眼,便被谢鸿换走,为谢瑜做了替死鬼。
谢瑜死便死了。
她方才又为何要出声告知裴蔺。
徐夫人嘲讽一笑,干涩失神的眼中一滴眼泪也无。早在发现自己亲手养大了害死她儿的元凶之时,她就流干了这辈子的眼泪。
行走间,面无表情的女子顿了下,信手捡起被仓皇离去之人踢开的松实。
粗糙的木质划得手心生疼,她只怔怔地望着,与丧子之痛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
松实落了,也不过是又熬过了一年。
洛京城外,慈恩寺山路上的松林之中。
喊杀声未停,甚至还因着谢府部曲的加入而越发激昂。
天边铅云密布,像是有雨雪将来。
陆菀指尖微动,谢瑜原本正握住她的手在交代下属,也有所察觉。他侧过了脸,温声安抚她,“莫怕,对方人数比之我们,并不算多。”
也就多了一倍吧。
陆菀眉心一跳,在心里替他补充道。
对方黑压压一片,怎么看怎么比他们带来的人与周怀璋的人马加起来都多。
好在宫城卫队与谢府下属训练有素,身手胆气皆不逊色,两方打斗搏杀起来,以一对二,并无一人后退。
她明明打定了主意不看,可轻飘飘的视线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厮杀的地方飘。
忽然,陆菀觉得头上被什么砸了下,下意识地抽出手往斗篷的兜帽里摸去,却摸着个毛茸茸的东西,自己先吓了一跳。
谢瑜见状,探手替她将帽中的物件取出,托在白皙如玉的掌心上给她看。
原来是枚掉落的松实。
陆菀有点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难免有些别扭,那笑意便僵在了唇角。
见谢瑜要丢掉那枚松实,便伸手先夺了过来。
“也不知内中有没有松子。”
她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好转移总是不自觉落在下方的视线,便用力掰了下松实的枯瓣。
果不其然,没有掰开,甚至还有些划手。
她摸出一方帕子托着,用力掰开了一瓣,内中空空如也,倒是绣着流云纹的素绫帕子被勾破了丝,有了个洞。
真真是得不偿失。
陆菀撇了撇唇,不死心地继续把其他枯瓣掰开,倒是给自己寻了个乐趣。
起码不用再去看下方的厮杀场景。
她垂着粉白的脸庞,专心与松实作斗争,自然就没看见谢瑜凝望她的目光。
温和且柔情,这般紧要关头分神看她,甚至微微含着笑。
可惜陆菀没看见,目力极佳的沈池却是看见了。
他用近乎灼热的疑惑目光盯住谢瑜,难以理解这人身处此情此景为何还能淡定自若,甚至还分心去关注一个无关大局的小娘子。
将陆菀带来此地,最后可不是给自己行了个便利。
一想到杀死周怀璋与谢瑜之后,便能将陆菀带走,沈池心绪高涨,握紧了手中的劲弩,一阵气血翻涌,瘦削的颊上甚至泛起了诡异病态的红晕。
再过几刻,就是他的死期。
此时的洛京城门处,有几匹快马奔腾而出。
为首的中年郎君掩着面容,整个人虚弱地趴伏在马背上,却还是咬着牙勒紧了缰绳,心急之时甚至从袖中取出匕首,在马腹上用力一划。
登时血流如注,点点血花洒落在官道上。
高大的骏马痛苦哀鸣,癫狂般地往城外狂奔而去。
厮杀声渐渐低了下来。
谢觉提着还在滴血的剑走了过来,眉眼雀跃地低声汇报了什么,谢瑜微微蹙眉,交待了几句,便执起陆菀的手,领着她往坡下去。
“我不想去。”陆菀想想下方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瑜郎自去便是,我在此地等你。”
谢瑜略一颔首,却没有丢下她。
而是让谢觉下去查探周怀璋现下的情形,自己则是陪着陆菀在此地等着回报。
“莫怕,下方诸事已定,那些刺客行事散乱,显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数虽多,不足为惧。”
陆菀没有说话,心下却觉得哪里不对,袖中的手慢慢攥紧,她的面色也渐次变白。
为什么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有些犹疑的男子嗓音传来,“询安……”
陆菀抬眼望去,便见形容狼狈的周怀璋护着怀中的女郎慢慢行来,车架颠簸中,有什么重物砸伤了他的右腿,这会儿行路便有些艰难。
没想到竟是谢瑜出手相助,想想这些时日的着意冷待,周怀璋脸上微僵。
他本就因着谢瑜暗地唆使众臣,上书逼迫自己将阿湄送出洛京之事怨怼他,更是不顾个人安危,一意孤行暗地里送阿湄出城,才会遇到刺客。
如今却是为他所救,难免有些讪讪。
谢瑜没有一丝异样神色,如寻常见周怀璋般略一揖礼,便握住陆菀的手,温声告辞,“臣此来是为了陪阿菀上香祈福,若是殿下无恙,且容我与阿菀告退。”
周怀璋轻咳了两声,想说几句,却只动了动唇,没能说出口。
南安郡主显然也听说了些什么,见着陆菀时只低着头,与往日的亲近举止大相迳庭,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不知他们几人打着什么言语官司,陆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觉得他们君臣之间倒是生疏冷淡了几分,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难免就多留意了几分。
车架周围,周怀璋带来的侍卫多是受了伤,这会儿都席地而坐,相互包扎处理伤口。
谢府中人则是还在细细查探附近的痕迹。
沈池面无表情地看着有几人结伴,试图攀爬上东边陡峭险峻的山壁,自己也即将要暴露,便将弩-箭对准了相对而立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