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菀瞥了瞥似乎胸有成竹的周夫人,就主动走到圆观大师下首就座。
“多谢大母关怀,”她笑着谢过老夫人,随即不闪不避地转向圆观,“大师今日难得来陆府一遭,可是有何见解忠告要告知我么?”
圆观对这堂中的压抑气氛视而不见,他仔细端详着眼前女郎的面容,唇边的胡须微动,半晌才吐出了句,“小施主今夕不似往日了。”
这话就很直白了,老夫人眼中一闪,做了个手势,就有几个彪悍婆子走了进来。
她盯着周夫人,慢悠悠地开了口,“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菀就看见陆萧冲到了自己身边,把自己拽了起来护在身后。
“一派胡言!我倒要看看,谁敢动阿菀!”
他与陆菀说起来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是个身形清瘦的少年郎,又不常骑射,这小身量打眼一看就是个书生。
可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要护着她。
陆菀望着他的后脑勺,眼中有些热,还泛着酸楚,心绪起伏间又掺杂了溢出的心虚。
是她占了他妹妹的身子,他真正想护着的人,早就死在了那冰凉彻骨的芙蓉池里。
甚至可以说,是她偷了这份兄长对妹妹的疼爱。
陆菀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见此场景,老夫人更是满意,陆萧是实打实的嫡长孙,平日自己动不得他,这会么……
可周夫人眉头一皱,却是抢在她之前开口制止。
“阿萧退下,在老夫人面前还如此无礼,先生平日里是没有教你礼数吗?”
收回思绪的陆菀余光略过周夫人,脑海中又响起请安时周夫人说的话,让她放心,就渐渐安下心来。
她配合着宽慰陆萧,拿眼瞥着不动如山的圆观大师。
“阿兄别急,且听听大师怎么说。”
老夫人用目光示意几个婆子上前,口中却说着,“大师方才所言,难道还不够清楚?”
“依我看,阿菀也该好好修养修养。我记得慈恩寺附近的山上还有陆家的别庄,倒是个清心养神的好去处。”
这倒是一击毙命,陆菀有些佩服老夫人了。
说起来倒好像是为了她好,实际上不就是想把她流放出洛京?
哪个高门贵女会去山上的别庄长期修养,心里透亮的都能看出是因为犯了错,被扔到庄子上才是真的。
便是日后再回来,也难免被人说嘴,名声都败完了。
“贫僧倒是觉得,小施主如今甚好,也不必去什么别庄再修养。”
一直静默的圆观终于开了口,局势瞬间变化,他微微笑着,“昔年曾与陆大郎君言,小施主三岁时落水高烧,实是一坎,如今再次落水,则是完满过了这一劫。”
“日后便会有贵人相佑,想来是能一路顺遂,这便是今夕不同往日了。只是不知此处可有笔墨?”
这说话大喘气,怕是所有高人的通病。
陆菀心内腹诽,面上却是不显,她恭敬地又行了一礼聊表谢意,然后就双手接过了圆观写下的批语。
陆萧和陆菱也都凑过来看。
“水生水散,缘念不离。”陆萧接过纸条,念出了声,他方才致了歉,这会态度更是恭敬了不少,“敢问大师,这是何意?”
“许是日后有缘便知晓了。”
圆观自然不会解释,他起身对着老夫人一礼,眉目温和,“老夫人疑惑之事贫僧已解,这便要告辞了。”
陆菀冷眼瞧着老夫人的脸色不佳,强撑着笑送别了圆观大师,就开口让他们离开。
“我乏了,你们也各自散了去吧。”
只可惜,周夫人这会是不想轻易了结了。
“把人带上来。”周夫人冲着身边的婢女说道。
不多时,两个双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婢女就被推了上来,推她们的人顺手取了她口中塞着的帕子。
两人跪着叩头,都是泪涕交加,语带哭音,好生狼狈。
“……是婢子有罪……老夫人……求您放过婢子家人……”
陆菀下意识地去看老夫人,果然就捕捉到她的眉心狠跳了跳,然后眼神定在她身边一个嬷嬷身上。
“这些时日,我便听闻府中有所传言,竟是处处暗指阿菀落了水,招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便遣了人私下暗查,很快就查到了打理花木的阿柳身上,阿柳更是交待了是阿梨与她最先说开。”
周夫人扶了扶发中的玉钗,挑眉望着老夫人,“这般编排主上的恶仆,依我看来,不如打死了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猛地跪了下来,阿梨也呜咽着喊了句什么。
陆菀听着倒像是在喊大母。
看来这阿梨是老夫人身边嬷嬷的孙女。
这可就很明显了,她反倒有些懵了,这么粗疏的害人手法,这是侮辱她的智商呢?还是侮辱她的智商呢?
这不是一查就明明白白的事情吗?
是看她是小辈,忤逆之名传出去不好听,也不能拿长辈怎么样,就明晃晃地下手吗。
第8章 算计
其实这真是陆菀想得复杂了。
从古至今,越是复杂的计划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正所谓做得多错得也多。
反倒是这种明火执仗的算计,只消擦去关键的那几步痕迹,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天衣无缝了。
老夫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府上人多嘴杂,难以查到谣言源头,只消得今日解决了陆菀把她送了出去,便能一了百了。
便是日后翻出这笔旧账,也早就过了时了。
只是没想到,周夫人居然能不声不响地查到了阿梨。
倒是自己小看了这个商户女了。
事已至此,老夫人移开目光,掸掸袖子,故作不在意地开了口,“这等子恶奴何必再请示我,打死了事。”
阿梨为着她祖母,也不敢把自己咬出来,不过是个婢女,死便死了。
只听扑通一声,陆菀就看见阿梨哭喊着叫着的那位嬷嬷已经软倒在地,额上汗涔涔的,满脸的绝望和不敢开口的哀求。
陆萧抿了唇不发一言,陆菱则是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
世家高门,打死几个奴婢又算得了什么。
“阿菀,你才是苦主,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
周夫人以目光示意人将哭哭啼啼的两人拉下去,又将问题抛给了陆菀。
凄厉的哭喊哀求声越来越远,陆菀收回目光,她扶住了周夫人的胳膊,笑了声,摇头拒绝。
“阿娘,过些时日便是您的生辰,见了血可就晦气了,倒不如饶她们一命。一人打上二十脊杖,再叫上府里的下人都来观刑,警示众人日后管住口舌,不得议论府内是非。”
她倒是觉得,这两个婢女留着,说不得还有些用。
“您看我这主意可好?”
“你倒是好心肠,”周夫人欲言又止,到底不忍拂了女儿一片孝心。
横竖二十脊杖下来,她们二人便是性命无碍,也得去小半条命,又令府上人观了刑,也算是警告众人一番。
只是阿菀心肠软了些,又太过良善,不知日后如何支起门户操持中馈。
周夫人的思绪已经飘了起来,提前发愁了起来,又连忙回了神。
“我觉得阿菀此言不差,”周夫人打着圆场,语调温柔又不容置疑,“老夫人以为阿菀这番处理如何?”
她不满意还能如何,老夫人冷淡颔首,紧闭着唇,法令纹皱出刻薄的印迹,算是答允了。
陆菀抱着周夫人的胳膊一直走到了廊上,周夫人作势欲抽出,却被陆菀抱得更紧。
她拖着尾音撒娇,“阿娘……”
周夫人摇摇头,有些好笑,“我又不曾怪你,作这个模样干什么。”
“我不过想求阿娘一件事……”
陆菀眼中露出些狡黠的笑意,“阿娘可否吩咐人晚些时刻再行刑,行刑的地点也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我倒是巴不得现在就打了那信口污蔑阿菀的恶仆,教他们也知道知道编排主子的下场。”
陆萧有些不忿,他日日出门,倒是昨夜阿娘告知才知道府里竟有了这等荒唐传言。
假以时日,怕不是传得洛京都沸沸扬扬的,阿菀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沾了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名,还怎么找好人家。
他攥紧了拳,“阿菀还是心善了些,便是发卖了出去,也不值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