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许准备了很多年,就等待着那个答案的到来。
【十四】
“哟。”
“……”
“坐这了啊。”
“……”
陈岸叼着烟坐下,趴在花坛上晒太阳的老狗动动耳朵,瞥了他一眼。
锵一声,打火机点着,青烟随风而动。尼古丁顺风吹过来,老狗打了个喷嚏,拖着肚皮从陈岸左边蹭到上风口。
“抱歉啊。”
陈岸拍拍他,顺势看到胳膊肘上渗出的新血,叼着烟揪了把草,眯着眼蹭干净,老狗抬起头看他。
陈岸看看手里带血的草,又和老狗对视片刻,含糊不清地说:“不然呢?这哪有纸?”
“……”
“……”
陈岸皱着眉把草扔回花坛里,老狗缓缓把头趴回去,一人一狗沉默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
半晌,陈岸续上另一个根。
“她每天都来看你?”
“……”
他又抽口烟,蓦地笑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膝间砖地上蝇营狗苟的蚂蚁,“……她…………做饭很好吃。”
“……”
过了一会,老狗喘息着,咳了一声。
【十五】
任媛媛开门把手里的菜放下,绕了一圈,夕阳余晖从阳台上照进屋里。
喘口气利落的把菜备好,她洗净手,拿起钥匙走下楼。
昏黄斜映。
她慢慢走到尽头上的花坛边,伸手摸摸趴在石台上露头的老狗,低头问:“在这干嘛。”
陈岸冲她举举手里的烟。
他身上伤稍微好点了,屈着膝坐在那个窄小的夹角口,背靠坛边,头和趴在爪子上的老狗一个高度。一人一狗坐在一块,都耸拉着眼角,都缺了块耳朵,眼里都有风霜,有酒浊,有不安定后的安定。
任媛媛看了一阵,靠着花坛也慢慢坐下了。
陈岸吐了口烟,说:“怎么找着我在这的?”
任媛媛低头看着地面,撇撇嘴:“谁找你了。”
陈岸笑笑:“那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不知道。”任媛媛说,“就是知道。”
身后老狗叹了口气,陈岸回头看他一眼,说:“当时你想说他是吧,”他转头又看向任媛媛:“说我像他。”
“……”
任媛媛心虚地挠挠鼻子。
陈岸把烟掐灭,往着前方,半晌,她也望着远方。
风推着云缓缓地动,身后老狗带喘得呼吸不紧不慢,一切在无声中似乎不再前行,静静等着。
任媛媛很少这样沉默,因此它的出现,总是有些不同的意义。
也许是一场交锋,也许是一个决断。
无言停滞着,天上的云形状第三次变换时,任媛媛忽然开口。
“陈岸,你多大了?”
陈岸停顿片刻,说:“三十。”
任媛媛点点头:“以前是武警吗?”
陈岸摇头,“特种部队的,站过一阵边。”
她好奇得偏偏头:“那怎么调到这里来工作?”
陈岸指指自己的右耳,说:“耳朵伤了之后重听,年体检不达标,就退下来了。地方是随便申请的,一开始不在这,闲着的时候还干过一阵修理,”陈岸说:“反正干什么都一样。”
任媛媛缓缓地说:“哦,那你修东西,很在行咯?”
“……”
他停了停,垂下眼说:“还行。”
任媛媛深吸口气,看着前方,然后慢慢地说:“陈岸,我家厕所的浴霸坏了。”
陈岸说:“……我知道。”
任媛媛说:“你……你可以给我修一下……。”
陈岸无声笑起来。
“……好。”
他说。
他的笑声中有些什么,两人都听出来了,任媛媛耳尖红透,她转头望向他,发现他也在看她。她轻轻地说:“它经常……坏……。”
“……”
夕阳下,老狗眸中的光被凑到一起的人影遮挡住。他抖抖耳朵,最后听到一声低沉的“我记住了。”
任媛媛发誓,那一刻,她从那双眼里看到了飞扬的年轻,如同一个半月前,他带着她飞驰在高速上一样。
【十六】
日子很平淡地过下去了。
吃饭看书养伤睡觉,陈岸很快把两天住成了两周。
住下了就得添置东西,陈岸虽然不能回家,工资卡可是在身上的,日子久了一个小房子里平分秋色,每天早晨起来看着满屋子自己的东西陈岸都得调侃两句,气得任媛媛踢他。
陈岸虽然偶尔口头上掺点颜色,生活却过得暮霭沉沉。
他简直像她爷爷,手上只有个最古老的QQ号,五位数,微信都不怎么会用,申请微博还要任媛媛手把手地教。一米八九熊一样窝在小电脑椅里,戴着他矫正散光的眼镜,眯着眼贴近荧屏。
任媛媛每次都能让他这个姿势逗乐了,她一乐,他就抓着她亲,最后比分打个五十比五十,大部分时候任媛媛还赢不了。
学校重新开课第二个周末,她约了朋友出门逛街,站在厕所里戴美瞳,陈岸已经快好全乎了,抱着胳膊倚门看她。
“任小姐,你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去找谁?”
“不告诉你。”
任媛媛戴好美瞳瞥他一眼,美瞳片迟眼球半秒落下来,固定回瞳孔前。
陈岸冲她招招手:“过来。”
“你又要干嘛呀?”她瞪着大眼从上头瞅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被他揪过去,连人带脾气一块全吞了。
陈岸身上有和她一样的香皂味,但还是不同。
总是不同的啊,男人。
唇齿交叠。
啧啧水声间,她紧绷着衣料的前胸和他相贴,陈岸白背心下肌肉的温热传来,手搁在她腰上,揉捏着,逐渐向下……
“唔!”
任媛媛猛地掐了他一下。
陈岸笑着放开手,看见她有些潮红的脸,扭头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擦了下嘴角,语气很清闲。“完了,我给你亲花了。”他看着手忙脚乱擦嘴的任媛媛,轻松地说:“你是不要迟到了。”
任媛媛忍了两忍,狠狠捶了他一下。
“陈岸!你混蛋!”
陈岸低笑出声,把她圈在墙前,摁着逼供:“说,见谁去,嗯?”话落痞子似的挑挑她下巴。
任媛媛睁大双眼,又憋着莫名地笑,又有点火,她知道他在开玩笑,想冲他叫,又想说陈岸,你别这么小心眼。
想了想,她刚要开口,客厅里陈岸的老摩托罗拉忽然响了。它摔了一下后更破了,却仍坚韧的履行着职责。
陈岸笑着放开她去接起了电话,看见来电显示,笑就没了,接起来嗯了两句,挂了,转过脸来,又是初见的那个陈岸。
暮霭沉沉,风霜满眼。
“怎么了?”
陈岸走过来摸摸她直溜溜的长发,手指划过头顶粉色的发箍,“去玩吧,不找你茬了。”他替她拉开门,任媛媛有些担心的抓住他胳膊,陈岸低头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别在外头混太晚。”
任媛媛还想说什么,可陈岸轻推了她一把。过了铁门,高跟鞋踉跄在走廊的水泥地上,砸出串回响。
十七
因为记挂着陈岸,任媛媛没和朋友玩到很晚,可回家时,他果然还是不在。
任媛媛痛恨这个果然。
放下买的衣服,打电话,关机,下楼找,没人,转了一圈,他的车也不在。
她甚至打车去了他所里,值班的听她说找陈岸,都说陈哥请得假还没用完。
有个小片警还把她送到外面,亲自给她打了车,末了劝她:“嫂子你别急,陈哥可能就是和人出门喝酒,手机没电了,你也知道他那个破手机,哪个年代的都不知道,我们这边也帮你找找,你回家再等等他。”
嫂子。
任媛媛坐在车上,急得快哭了却差点笑出来,她一个大二刚过的女学生,被个干警察的叫嫂子。
“我哪有这么老……”她缩在出租车后座上,拼命忍着眼泪,下唇紧紧咬着。
司机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听着上车时那句“嫂子”也不敢多问,没打表就带着她开,停停行行,低头抬头,景色全然变换了。
任媛媛望着窗外,呆了片刻,说:“师傅,这是哪?”
司机没回头:“呃……您去哪?”
“我…………,!!!停、停车,停车!”她猛地睁大双眼,拍着车门慌忙拉开钱包,递给前座一张五十,推开车门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