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的话中带了点恳求的味道,我思考了一下,决定顺应对方的意思继续下去。
“......”
那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沉默的抚摸着它的叶子,而它则沉默的在风中舒展着自己的滕蔓。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交谈。
“你这么怕寂寞,为什么之前我没有见到你?”很多个黑白交替后的又一次下午,我坐在屋中的蒲团上抚摸着几乎爬满房间里的捆石龙叶问它。
“我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没有什么爬上来的意义。”它应答的声音中带着蜷伸的慵懒,我的手顺着一片叶子的脉络摸下去时,其它的叶片也会颤抖起来,好像一排绿浪。
“哦,所以才一见面就问我在这里多久了么?”
“是的。”他的声音沾染了些许沮丧。“如果早知道还有你在,我会早点爬上来。”
“那也没什么意义。”我摇摇头。“我也是最近才能够在整栋房子中走动的。你早点爬上来,也还是看不到我。”
“啊!那这样说来,你跟我算是有着很大的因缘了吧?”对方的声音迅速振奋起来,开朗的好像正午时的高阳。
“...是的吧。”我无意于打击它,便顺应的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它在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似乎非常高兴,爬满整个房间的叶片都迅速地轻颤,立起又落下的交替着,看上去好像那些因为被主人夸赞而兴奋不已的秋田犬,站在那里兴致高昂的摆着尾巴。
这是需要,高兴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么?我并不是非常能够理解。
但是对方似乎非常高兴,而且有些高兴过头了。
它从叶脉荧绿一直兴奋到叶脉殷红。
“你要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啊?”我摸了摸扣在振袖上的卷须顶端问道。
它的卷须好像人的手指一样分别张开着抓在我的手腕和宽袖上,即使揪着最尖的顶端轻轻扯下,它也依旧还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扒上来,我索性便放任它缠在那里。
“不知道。”它回答的尾音似乎还在打颤。“也许会一直高兴到下一次叶脉交替吧。”
“这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么?”
“是的。你很重要。”
它扒着的卷须又往上缠了一点。
“...你...有人类的样子么?”我将视线顺着被它遮挡住窗口的间隙望出去,跳过了【重要】的话题。
“有。人类男性还是女性?”
前一句是回答,后一句是询问我的选择。
“你喜欢的就好。”我不置可否。
“......”
“那...这样见你的话,会好一点么?”
当我将视线收回的时候,它已经拟出人类的形态笑嘻嘻的盘坐在我身边了。是个青年男性的样子,长发束在身后扎得高高的,身上的和服是霭色的,只有腰带上有着枫红的叶脉形状。大概因为形态的原因,原本它说话时那种重叠的感觉分开了,纤细的女音几乎听不到,只剩下那个清朗的男性声线。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一问。”
我如实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可对方似乎对于我的答案并不满意。他憋着嘴垮下腰背,眼角也已瞬间耷拉下来,一脸的委屈。
“...不过,这样确实更好一些,我很喜欢。”
其实,对我来说是更糟了一些。因为人类的形态...比较容易心软。
我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顶,好像曾经在园中看到院主人抚摸他的爱犬。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将头靠了过来搁在我跪坐的腿上对着我我遮掩在振袖下无意间露出的小臂蹭蹭挨挨,伸出双手揽住我的腰,连带着身后的太鼓结也一同搂了进去。
大概是习性使然,他格外喜欢贴扒着什么。
窗外一阵凉风吹过,将叶片刮起一片绯红的排浪。当我逐渐停下手中抚摸的动作将落在那片浪潮上的视线收回来时,却发现他已经靠着我酣睡过去了。我看了他一会,将放在他身上的手轻轻抽出。
啊...
细微的动作引来了巨大的反噬,我将手抽出后连一秒都不到,整个人便被他拽到了怀中死死搂着,脸蹭脸足叠足。在这个时候就格外庆幸没有呼吸这件事,因为这样的力道大概会令人窒息。
他仍在睡梦里,这点我完全确定。
他无意识的蹭了一会后,便将脸颊埋在我的颈窝里安稳下来,紧搂的动作也放开了些许。我试了一下,可以翻身,但绝没法解开他的双手离开他身边半步——他扣在我身后的双手打了个死结。
真正意义上的,死结。
我仰起头看着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望向窗外静静的得待他从沉眠中苏醒,而这一望,就是一整季的黑白交替。
“你不需要睡眠么?”
这是他打着呵欠从初春的清风中苏醒过来时,看到我的第一句话。
“不太需要。”
我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我,以便于让我能够坐起来。可对方在发现自己毫无缝隙的紧拥着我的姿势后,竟然脸红了。不仅是这样,他连爬满整间房屋,因春季到来而重新生绿的枝条都颤抖着向后退去,像浪潮般的从我身边空出一大片区域。
可问题是,他打了死结在我身上缠着的双手,依旧没有放开。
我研究了那双手一会,抬头向正偏头望着房间角落的他问“解不开了吗?”
“不...不是的...”他似乎很困难的张口结巴着,词句听上去非常破碎。“能...能够解开的...”
他说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快速舒展开,向我验证了一遍他的话。
然后又缠到一起了。
“...我...我...呃...我只是...不想...不想放开...你...”他的身体贴着我,动作又紧了些。他费劲又含糊的吞吐着字眼,好不容易才说完一整句话。末了,又低下头颤抖着添了句什么,声调全程都在颤抖,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我很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全身都像庚申蔷薇在初春中焉绽的蓓蕾般透着粉红色,耳尖则晕出了火烧云的色泽。
为什么要害羞成这样?我有些疑惑。
“我也喜欢你。”我摸摸他几乎要垂到地面上去的脑袋。“不要沾染上人类的恶习,喜欢并不是需要害羞成这样的感情。”
“唔...嗯...”
他在得到我的应答后似乎非常兴奋,含糊地应了几声便用头顶用力磨蹭我的掌心快乐地眯起双眼,背后隐形的尾巴拼命的摇晃着。我静默的与他这样维持了一阵,直到在簌簌的衣料摩擦声中听到几声【叭——】的脆响。
他开花了。
在违反季节的日子。
那枝叶之间小簇小簇的黄绿色小心翼翼的抻出头来,在花苞绽开的脆响后便再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缓慢而谨慎的舒展着分瓣,悄悄地吐蕊,散发出一点蕴香。
捆石龙原来...是有香味的么?
我盯着满墙平实的昏黄没有说话,而身后紧搂着我的那个家伙再次满脸羞涩,尴尬的几乎要顺着爬上来的缝隙钻下去。
虽然紧缠着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我看了一会,便将视线落到最近的的几簇花上。有一簇开得格外好,五个叶片完整又对称,乖乖的遵循着最美的黄金分割比例,每一朵都是。我扯了扯几乎僵死的嘴角,困难的微笑了一瞬,伸手去抚摸那簇花朵。从瓣缘摸到花萼,再顺着纤细的花蕊滑上来,反而复之。
他原本是维持着搂住我的姿势在我身后安静坐着的,可当我伸手抚摸那簇花朵时却听到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奇怪的气音,随后拼命憋住。随着第三遍上下抚摸将指尖从花蕊旁撤出来时,我先是感受到后背肩胛部的地方被他的额头轻轻抵住,接着满室的花朵都像烟花大会上瞬绽的烟火般猛地在空气中释放了大量的花粉,浓郁的味道很快侵占了整个半封闭的空间。
身后,他额头上滚烫的温度我隔着和服的层叠布料都能感受出来。
“你在...发/情么?”我挑选了一个看上去稍微靠近本意的词语。
“...不...不是...”他哆嗦着嘴唇挤压词句。“我在...向你求...求...”
“求欢?”
我等了一阵,帮他接完了该说的话。身后一阵有规律的摩擦声,似乎是在很用力的点头。他搂着我的双手又用力了些,我几乎要被镶进那个半透明的拟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