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挑剔,教室里响起一片嘘声。
“那你们就应该找个写字快的上来比试。”代表东道主说话的是班长毕赢,“我们比的是数学,不是书法。”
“还有这里,明明少了关键一步,怎么直接得出了复频域?还有这里——”
“你不说看不清楚吗?虽然少了一步,但这一步所需要的欧拉公式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常识吧。连我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
大学生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自己平时数学类大奖小奖拿到手软,今天会在一个县城高中吃瘪,不由得求助地看了一眼台下。
同伴们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们是格陵大学数学系大二的学生,听说云泽二中有位天才拒绝了本系的保送,心中不忿,于是组织了一帮高材生前来踢馆。
本想着己方接受了两年的专业学习,肯定要让让这帮小弟弟;没想到第一局的线性代数就输了,接下来的解析几何和微积分也被吊打。
这个看上去和普通高中生没什么两样的少年,一做起题来,自信又沉稳。现在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像一位刚KO对方的拳手一样,坦然地接受着前后左右的祝贺与欢呼。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一直偷偷地跟随着班花寇亭亭——当她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时,他的高兴和腼腆才像个青春期的男孩子。
“那个……再来一局!”
“怎么?输不起啊?”曹慎行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两只拳头砸在桌上,“咱们可是说好了,谁输了就光屁股去操场跑十圈!你脱不脱!”
见这膀大腰圆的高中生眼神炯炯地盯着自己,大学生不禁后退了一步,双手护胸:“你……你干嘛?”
“你不脱,我帮你脱!”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清亮而严厉的女声突然响起。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纪永姿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毕赢立刻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神色。曹慎行更像是猛然缩小了几圈一般,悄悄地把刚才踢开的凳子挪挪正,乖乖地坐下。
就连姜珠渊身后的细长眼睛也突然屏住了气息。
而刚赢了比赛的少年辛牧之,掩不住得意的声调:“妈……纪老师,没什么,有人来找我比赛。已经输干净了,马上就走。”
姜珠渊陶醉地托着腮:“亭亭,你说辛牧之是不是天下无敌。”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她恼怒地转过头去,两条眉毛几乎拧成了麻花。
细长眼睛坦然地接受了来自她的一通乱射,又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纪永姿面容姣好,气质沉静,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五岁,很难想象会有辛牧之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她性格柔中带刚,为人处事不偏不倚,很有一套教学育人的方法,一向深受学生敬重与喜爱。
“毕赢,你说。”纪永姿转而问班长。
“他们是格陵大学数学系的学生,突然跑来说要比赛。三局两胜,结果连输三场。”
曹慎行举手道:“光屁股跑圈也是他们自己答应的。老表说,要不还是把裤衩穿上。他们说不用!”
面对这一帮荷尔蒙过剩的高中生,纪永姿先是让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然后才示意安静:“好了,我知道了。”
纪永姿走上讲台,拍了拍那泫然欲泣的大学生。
“你是某某某吧?我在去年格陵的数模会场见过你。那次你拿了一等奖,很厉害。”
轻柔的话语多少抚慰了大学生受伤的心灵。
可是转念一想,今天却输给了毛头小子,不由得更加惆怅。
纪永姿看了一眼写满公式的黑板。
“辛牧之,你上来。和这位同学一起,把对方的板书擦干净。”
毕赢站起来:“纪老师,我来擦。”
“不。让辛牧之自己擦。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擦。”
既然班主任发了话,两人只得乖乖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擦起黑板来。
大学生嘟嘟哝哝地嫌弃辛牧之的字:“太潦草,还缺少关键步骤,高考一定会扣分。”
“手速跟不上思维而已。怎么,不服气?”辛牧之边擦边轻松地笑,“你的算法本来就繁琐又过时。”
“你什么意思?”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句话听过吧。”
“这么老土!”
“对了。你的算法差不多就是这么out。”
“你胡说什么,这是我们这学期刚讲过的内容!公式定律只有经典,没有过时这一说!”
“你们老师水平有限。我可不这样认为。”
“好了。看来你们双方都挺不服气。”站在讲台下方的纪永姿微笑,“那么听听其他人的想法吧。到底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还是‘成败论英雄’——比赛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转向毕赢:“毕赢,你来说吧。”
被点到名的毕赢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挑战对手,学习对手,从而成为更优秀的自己,这就是竞争的意义。”
纪永姿赞许地点了点头。
“所以请在擦掉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好好学习对方解题的思路吧。”
温柔而清晰的话语,蕴含着隐隐的力量。
大学生仿佛给人泼了一瓢凉水般,冷静下来,认认真真地看起辛牧之的算法。
一旦抛开抗拒的心情,小兄弟精妙的思维方式真是令人击节赞叹。
一行行公式,印进脑海里。
黑板擦完,他也学会了。
临走之前,他认真地对辛牧之道谢。
“谢谢你。我今天学到很多。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等大学生们都离开了,纪永姿又面向全班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解题要用到的知识超纲了,我们在课堂上没有讲过。但同学们刚才都看过演算方法了——认为自己学会了的请举手。”
全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举起手来。
细长眼睛敲了敲姜珠渊的后背。
姜珠渊不明就里地转过来:“什么事?”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和好笑:“怎么不举手?你不会?”
“很奇怪吗。没举手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也没举手。”
“我不举手有我的原因。我不是你的同学。”
“对啊,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坐在霍超群的座位上?霍超群呢?”
寇亭亭撞了撞姜珠渊的胳膊;纪永姿正看着她呢。姜珠渊赶紧结束谈话,坐正身体。
“能根据那位大学生的演算方法做出来的请举手。不能的,请放下。”
没有人把手放下来。
“能根据辛牧之的方法做出来的请举手。不能的,请放下。”
举起的手臂都静静地放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毕赢一个人还举着。
纪永姿看着毕赢,露出了一个肯定的微笑;然后她对辛牧之认真道。
“比赛一次,胜过练习百次。我想你也学到了一些。”
辛牧之清澈的目光定格在干净的黑板上,终于他也点了点头。
姜珠渊悄声问寇亭亭:“你懂不懂纪老师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懂,但一定是在教训他。”
“有时候纪老师说的话比禅机更难琢磨。”
细长眼睛插嘴:“禅机是什么?怎么写?”
“禅机就是很馋的鸡。咯咯哒。”
寇亭亭捂着嘴笑了起来;他知道她在嘲讽:“我虽然不懂禅机,但我懂你们老师在说什么。你想知道吗。”
“说什么。”
“你想知道?”
“当然。”
“不告诉馋鸡。”
纪永姿目光锁定在这一直发出声音的两排。“姜珠渊后面的那位同学很面生。你是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在全班人的注目礼下,细长眼睛镇定自若地站了起来。
他实在是经得起几十双眼神的洗礼——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穿在他身上,颀长挺拔,神采俊朗,比这帮青涩的高中生要有味道得多。
“我不是这家学校的学生,也不是格陵大学的学生。”他慢吞吞地回答,“不过,我们以前见过面。”
纪永姿一怔,复又疑惑地皱起眉毛,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在纪永姿出神的间隙,细长眼睛好整以暇地弯下腰,拍拍姜珠渊的肩膀:“姜珠渊?这个名字很有趣。珠渊是什么?怎么写?禅机是很馋的鸡,那珠渊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