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止嗤笑一声,稍稍错开视线,极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云淡风轻道:“阿娘,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是就是吧,我又不会说什么,就算我说了,您也未必会在意。”
“鹤儿……”
“都说了,我叫顾行止!”顾行止眉毛一横,冷冷地看着顾颖。
“好了,现在我不想听你其他废话,你就告诉我,当年的发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消息说你回到了澄明之境,那你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顾行止每说一句话,嘴里便涌出大口子鲜血,骇人的伤口处正幽幽溢出点点金光。
顾颖见顾行止这激动的模样,也不再说其他,只能如实回答:“沈霄只是奉君上之命照看我们母子。沈霄此人冷心冷情,照拂我们母子皆不过因为圣命难违,只能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妾室。”
“沈霄与其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无奈插了我们二人,使得沈霄与沈夫人的姻缘差点因此葬送。他不是圣人,也有七情六欲,自是会有埋怨。我自是知晓,便只好带着你躲在院子里,想着你能够平安长大。”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你时常问我沈霄在哪,每每尝到了好吃的东西都想着留起来,说要带给沈霄。你眼里的孺慕之情让我心生愧疚。我也想带你去见沈霄,让你同他亲近。可是凭什么啊?我们与他非亲非故,他让我们母子白吃白住这些年已经是莫大的仁慈,又哪里来的脸去奢求他的情?”
“更何况,我也放不下那个脸面。”顾颖闭了闭眼,嗓音围微颤,“可我低估了你对沈霄的渴望。”
“你时不时提起沈霄,明里暗里要我打扮漂亮些。时间长了,我也厌烦了。我也开始迷茫,为什么我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庭院里。”
“是不是早在我带你去锦园之前你就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顾行止突然出声。
顾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顾行止怔了怔,冷冷一笑。
顾颖心里百味杂陈,强忍着酸楚,继续说道:“是的,我给自己的懦弱找了个借口,那就是重新捡起被我遗忘多年的使命,寻求解救孟陬的办法。但我不想带着你。”
“我同沈霄说了这事,他不同意。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呢?奈何几次试着逃离都被府里的鬼力士察觉,无疾而终。那日你见他同嫡子玩得开心,而你却哭得那般伤心。我到底做不到冷眼旁观,便给沈慕容喂了点东西。”
顾行止道:“不,你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沈霄即便是身负皇命,但你有谋害嫡子之嫌,依沈霄对他儿子的宝贝程度,即便是违抗圣命也会把你赶出去。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待在沈府了,你便彻底自由了。”
顾颖无奈轻笑,拂了拂鬓发,也不解释,低声道:“你说是就是吧。”
“碌碌多年,终是没能找到解救之法,澄明之境也未能寻见。至于你说的传闻,我也未曾知晓。由于这些年来我体内的灵力运转出现问题,最后只能依靠着天枢恢复一二。”
“天枢?”顾行止喃喃道,看了眼一旁的泰安帝,一阵了然。
原来又是一早便算好的。
“虽说当年那事太过冒险,可我知道,沈霄一定会把你留下。”
“留下?”顾行止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起来,直到眼睛通红,漆黑的眸子被染上氤氲雾气,这才作罢,隔着朦胧水光望着顾颖,讥诮道,“一个有谋害嫡子生母的孩子,待遇能好到哪里去?”
“成日里睡钻风漏水的屋子,吃着狗都不愿吃的馊食,病了只能不断乞求上苍垂怜一二,时不时还要被府上的丫鬟婆子们指指点点,肮脏的口水浸湿仅有的衣裳。我不能回嘴,不能哭,疼了,难受了,也只有等他们走远后靠在你的床边不断呼喊着你。这些后果你会想不到吗?”
“若不是一心想着找你,我早就死了!我心心念念找了你这么多年,满手血腥。从尸山血海里踏过,挚友挚爱害了个遍,可我丝毫不觉后悔,因为我想着,你肯定在某个地方等我,等我去接你。”
“可到头来你却告诉我,你并不希望我找你,你不是被发卖的,你只是不想要我!你只是把我丢下了!”
顾行止拼命压制的泪珠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正站在冰湖上,看着湖面上冻得瑟瑟发抖的鱼,害怕它们被冻死,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冰面凿开,手指冻得通红也要把它们捞上岸,眼瞧着就要成功了,那鱼却突然甩了甩尾巴,得意洋洋地游走了。而他却因为双腿在水里站了太久,早已没了知觉,动弹不得,慢慢没入湖底。
刺骨的寒冷包裹着浓浓的绝望淹没头顶。
“原来你只是不想要我……”顾行止终于支撑不住了,一瞬间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趁此机会,泰安帝振袖一甩,结出一道法咒,牵着数道天雷,直直朝顾行止劈去。
顾行止心灰意冷,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数道天雷汇聚成一团巨大的闪着红色灵光的圆球,气势汹汹地朝他落下。
骨头碎裂声,皮肤皲裂声以及凄厉的尖叫声陆续响起,顾行止有些疲惫地皱了皱眉,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吃力地眨着眼,试图用眼睫刷开眼角滚落的血珠。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用余光打量着远处的江景昀,眸里爱意缱绻。
江景昀把谢谙牢牢护在怀里,轻柔地在他耳边呢喃。
“阿昀……”顾行止嫉妒得眼眶酸涩不已,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江景昀置若罔闻。
“阿昀……”顾行止又喊了一声。
“阿昀……江景昀……”
“小阑……阑……”
……
顾行止喊了一遍又一遍,声音一次比一次小,可话语里藏着的不舍与绝望却一次比一次深。
“鹤儿!”顾颖跑上前,把顾行止抱在怀里,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痕,哽咽道,“鹤儿,是娘的错,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嗯。”顾行止低低应了声,“你……不好……”
顾行止静静地看着顾颖,动了动嘴唇:“我……到底是……谁……”
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完,伴随着大片殷红,揉碎在唇齿间。
“鹤儿──”顾颖紧紧抱着顾行止,泣不成声。
雷声渐渐小了,再一次目睹了人间悲欢离合的乌云终于满足地踩着碎步慢慢悠悠地离去。
金乌壮着胆子,在几片云彩的鼓舞下姗姗来迟。
明媚的阳光终是把那些藏匿多时的黑暗给照得彻底。
万物俱静间,一声冷哼随风飘来,其中夹杂着的不屑与鄙夷,使得泰安帝骤然色变。
他寻声望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讥讽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热烈庆祝顾行止下线!
顾行止:妈的!领盒饭去!
第178章 二哥哥,你怎么不给我买寿衣
“舅舅!”
与此同时,焦急的嗓音由远而近。
谢辞大步跑过来,抹了把脸上的血痕,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嗓音因缺水而沙哑:“舅舅,山下不系舟门徒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了。”
“不错。”江景昀微微颔首。
被表扬的谢辞先是开心地笑了笑,似是想到什么,眼眶一红,带着厚重的鼻音,撒娇似的喊了一声:“舅舅。”
江景昀看着谢辞,脸上颧骨微微凸起,眼窝处藏着明显的乌黑,眸里满是血丝,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倒活像是枝头枯了的花,恹恹的,没有半点生气。
江景昀目光在谢辞那空荡荡的发间停留片刻,眼睫轻颤,抬手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辛苦你了。”
“舅舅!”谢辞再也绷不住,泪水蜿蜒而下,一把抱住江景昀,放声痛哭,“没了,爹娘没了,都没了!舅舅,他们都没了!”
谢辞一边哭一边往江景昀怀里扑去,刚扑下去忽然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好似硌到了什么东西,迷使劲瞪大泪盈盈的眼睛,这才发现被江景昀抱着的谢谙,脸上的神情有片刻僵滞,连带着哭也忘了。
谢谙收回目光,本来还庆幸着自己一口气撑了下来,奈何被谢辞这一熊扑差点把那好不容易喘匀的气险些有再次掐断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