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丞有心踹隋菫如两脚,奈何瘸着一条腿,站起来有点困难。隋大小姐不明白,明明自己是东启行动中最乖的那个,没有不听话乱跑,他们头为什么罚她写三万字检讨,于是哭得呼天抢地,“混蛋,肾被狗吃了吗!老娘诅咒你!”最后甩给了俞兆林。
病床上躺尸的躺尸,“护工”围着躺尸的连轴转,写检讨和和帮写检讨的面对着空白的电脑页面发呆……连蔚吊着一条胳膊,吃个小龙虾都剥不了壳,突然觉得天地间独他一人鳏寡孤独,快乐都是别人的,只有痛苦是我的!
顾大爷嫌东嫌西,最后嫌弃起了邓思尧做的一日三餐。尽管邓思尧尽量变着花样在做饭了,可总结起来就是,少盐少油,清淡!
这天午饭,病房里传来了哀嚎,“不是,哥,我叫哥,您看成吗?”他说着说着眼睛已经开始放光,“能不能给我带点什么炸鸡可乐、回锅肉、囊炒粉啥的……”
顾北丞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条腿吊着,看了看保温饭盒里洁白如洗的鱼汤,一把挪开,生无可恋,已经想“越狱”了,他已经越发怀疑自己是在养老院里了,大好青年怎么能过养生生活呢?!
“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哥。医生说了,有营养才能好得快,反正,不行!”邓思尧坐在床边,把食盒推了回去。
“或者一个没有火腿没有里脊的手抓饼我也忍了,方便面也行啊……我觉得我已经丧失味觉了!”顾北丞小孩子一样朝他吐了个舌头,展示了一下自己已经苍白的味觉神经。
“那也不行!”
“一根烤肠呢?”
“不行!要不然……”顾北丞满怀期待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软磨硬泡奏了效。
“我喂你!”
顾北丞老老实实端起了饭盒,拿着调羹扒拉起来。吃了两口实在食之乏味,捏着汤匙搅来搅去。
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汤匙和食盒碰撞的声响,就连那鱼汤泛起的小小漩涡和涟漪似乎也悉悉索索地在响。
邓思尧摩挲着手指,微咳了一声,欲言又止地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氛围,“对了,前两天,那个,嗯,你没醒……文皓来过了。”
“他来干嘛?看我笑话还是吊我的丧?!”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以前的事,对不起!”
“矫情!”顾北丞抬起眼皮,评价了两个字。
顾北丞察觉到某个人细微的表情,最后还是喝中药一样把鱼汤喝了下去。
吃饱喝足后,顾北丞往软枕上一靠,神色平静道,“思尧,去帮我买两束花吧,一束栀子花,一束菊花,菊花不要纯白的,要暖橘的。”
只要顾北丞叫名字,邓思尧就知道他说的是正经事,或者有事求他,或者是恶作剧。邓思尧听得很明白,还是象征性地接了话,“去哪?”
“墓地。”
“好,等着。”邓思尧站起来就要出门。
“等等,还是两束菊花吧。”此时并非栀子花开的时节,依照邓思尧有求必应的性子,估计会在西明的花店跑断腿。
邓思尧冲他笑笑,出了门。
☆、你那样,我够不到
从天文上看,西明的冬天还夹着北风的呼啸,这天下午却格外晴朗,街道大红对联上的金色字体都闪闪发光,连风也变得温和。温暖的阳光给碑林镀了金,森然褪尽。
碑林的一角,竖着两块碑,一块上工工整整地刻着“顾溒”两个字,碑前靠着一束新鲜的栀子花;另一块是顾北扬的,名字旁边歪歪斜斜刻了一行小字“充话费送的”,一捧热烈的菊花向阳躺着。
顾北丞坐在轮椅上,像被另一个灵魂附身了,十指交叉,安静地放在大腿上,不言不语,注视墓碑的照片很久很久。
邓思尧站在一边,目光投在顾北丞身上,静立不语。
他们一坐一立,久到好像要在那里直到天荒地老。
太阳西下,在顾北丞的提议下,邓思尧推着他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年味还很浓,又在城郊,公园几乎方圆十里荒无人烟。
令邓思尧意想不到的是,顾北丞风口紧得要死的嘴,有一天居然也会主动张开。那些解不开不敢问的疑惑通通在邓思尧心里释然。
说起来,邓思尧,应该说所有人,对顾北丞家里的事情知之甚少。三年前本地的那场行动,邓思尧并没有参加,进入中心实验室的人不少,进入密室的却只有顾北丞一个。事后,由于尸体的特殊性,专案组觉得能调查出什么,尸体被秘密管理。从几个进了实验室的战友哪里传来些微消息,只知道那个人是顾北丞的弟弟。而这个弟弟,顾北丞一直没向邓思尧提起过,还是孪生的。
“其实,那天在车上,我醒着。”
邓思尧推着轮椅正巧经过一棵梧桐树,顾北丞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踩了强制刹车,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我……我……”他就像个偷偷干了坏事被当事人拎出来鞭尸的小破孩,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几乎要骤停了,茫然得不知所措。
他醒着,他知道!他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察觉了,只是给我留着面子没有捅出来!那为什么现在说出来,让我知难而退?!劝我打消这个念头吗?!是啊,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当兄弟的人,居然有套路他去结婚登记处的想法,谁不唯恐避之不及呢……可是,我喜欢他这件事有什么不可说的?他对俞兆林怎么说来着……我需要表白吗?我应该现在表白吗?可我连什么准备也没有,腹稿都没打过!
可是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去演讲,为什么要打腹稿呢?情之所至,而行于言,言有时候不需要太过斟词酌句。
“呼……是,我喜欢你,五年了。”好像说出来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邓思尧感觉心里那间藏着秘密的屋子打开了窗,微风吹进来,还挺舒畅。
“你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顾北丞问。
邓思尧抓着轮椅的手一紧,“还是……还是算了吧。”
邓思尧一点也不想,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表情,也不想看见那个人的表情,更不想听着那个人亲口拒绝他。什么“肝胆俱裂,决不回头”,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怂了。
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在意什么,就越害怕失去,小心翼翼到草木皆兵,以至于总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真的不听?”顾北丞又问了一遍。
“我想我知道答案……走吧,我带你回去。”顾北丞的语调平铺直述,邓思尧摸不准对方什么态度,有那么一刻,他是动摇的,万一……
“嘶!”顾北丞突然低了头,弓着肩膀,捂着后腰。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邓思尧登时慌了,松了把手,转到前面,见顾北丞疼得龇牙,面色惨白,被吓了一大跳。
“嗯,疼得要命。”顾北丞就势伸出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就像影视剧里咬着毛巾做手术的男主角,在邓思尧的袖子上抓出了一大把褶子。他的声音很低,含混着轻微地鼻音,一听就知道是难受,挑得邓思尧的神经紧绷。
邓思尧弯下腰要去给顾北丞检查伤口,移开了他的右手,“别捂那么紧,可能是裂开了,你先把手松开,我给你看看。”
邓思尧正撩开顾北丞衣服下摆,突然动作一顿,瞳孔骤缩。一只手攀上了他的后颈,用力往下一压,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放,然后,一个声音贴着他的耳际说,“你那样,我够不到。”
顾北丞其实心如明镜似的,邓思尧叫了他五年的“哥”,却实在演技拙劣。如果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目光总是在你身上留恋不舍,这样的情真意切是很少有人不会动容的,除非他的心是金刚石做的。
而且,邓思尧那张赏心悦目的杂志封面脸,干嘛要肥水流到外人田。
邓思尧感觉那温热的气息像一团熊熊烈火,烧红了他的耳根,又燃烧到胸腔,被炙烤得发烫,那颗碳基的心脏冰雪消融,遂如滚水沸腾。
时间在邓思尧那里静止了,只听见突突狂跳的心脏声,他愣住思考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顾北丞是什么意思。
可是顾北丞不给他机会,甩开他的手,转着轮椅径自走了,一点也不像个腰疼的病人。
邓思尧追上去,拦住他,撑着轮椅把顾北丞围了个圈,“我后悔了,我能不能听你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