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飞把自行车放好后,就把一个木制的放置盒递给了许玉,连带着她之前给他的买针石的钱,不待她开口询问,又主动解释道:“可能是这东西不常用,所以我去买的时候,卫生院的医生只是一直盘问,也不说卖给我。还好碰到了赵医生,他便帮着买了,但是,他不肯收钱。”
卫生院的这不成文的规矩,说的好听点,是严苛,说白了,就像是卖菜的对于前去买菜种子的客人,总是会各种堤防的,似是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生意去,对于这尿性,许玉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也不以为意,对龚鹏飞道了句“辛苦了”之后,便直接向赵谦走了过去。
赵谦率先道:“同志之间的互帮互助么,不用在意。卫生院的这种情况,我很抱歉,不过,以后你需要什么,你可以直接找我,我可以买到。”
许玉直接把钱放到了他的医药箱上,又快速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道:“你帮我买到,已经是在帮我了,但是你要是不收钱,肯定不行,无功不受禄么,我以后自是也不敢再找你了。”
许玉态度坚决,赵谦见状,似还欲说什么,周丽忽然上前道:“赵医生,你来了啊,先喝点水吧。”
她更多的许是出于私心,许玉却得空得以打开了放置盒,里面有数十根粗细、长短皆不同的针灸针,也算是能满足日常的使用了。
不多时,院中,人手一个小板凳,排排坐,膝盖上皆放着纸笔,等着许玉帮着普及猪痢疾的知识。许玉却让赵谦先说,她随后再做补充。毕竟,这些理论知识,赵谦会比许玉更加滚瓜烂熟一些。再者,她兼兽医,赵谦却就是兽医,她可不想去替代这根顶梁柱的作用啊。
赵谦面面俱到,深入浅出,众人听了之后,皆是恍然受教的表情。许玉也只是补充了一些,后世才摸索出的发病的症状,以及用药等。症状说给知青们听,好让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时,他们能提前察觉。至于用药,更多的是为了告诉赵谦,毕竟,现阶段,病猪还是得靠兽医诊治。
许玉说的一些配方,都是赵谦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但是,许玉说的很详尽,连原理都说明了,因而,赵谦只是光听着,便毫不怀疑,这些配方的可行性。求知若渴的学生般,他正听的聚精会神时,忽然,院外传来了一道突兀的男人的斥责声音:“许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15章 猝不及防的风暴
骤然炸响的诘问,直接打破了原本的安静的学习氛围。饶是赵谦也不禁蹙眉,抬眸望了过去。
许玉看着田卫国,和一个一并走进来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中等身高,中等体量,唯一凸显的是,他将衣服撑的鼓鼓囊囊的大肚子。这个年代,这种地方,有些儿童是会出现大肚子的情况,但那是因为长期饱受饥饿而导致的腹水堆积。而中年男人面色红润,可是连一丁点的营养不良都看不出。
他就是淮山村生产小队的队长,方向民,此时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许玉,似是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作奸犯科之事。刚才那一嗓子,自然也是他吼出的。
当着众人的面,方向民直接走到了许玉的面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我一回来,就听说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惹事,可我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许玉你!而且,你干什么不好,你竟然当黑医!现在还敢在人家赵医生面前班门弄斧,我看你是想被拉出去接受批判吗?”
啧!许玉后退一步,擦了擦脸上被迸溅到的唾沫星子。
方向民身侧的田卫国一直在望向许玉,只是,与方向民的故意诘难不同,他的面上,更透着几分期待。毕竟,一般人在遇到了这种情况后,不是会直接怒视着早先就知道了此事,此时还跟着一起前来之人吗,可能还会套路地问上一句,是你说的?他正好可以顺势回道,大家都在传,以彰显出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范围之大。他甚至连嘴巴都提前张开了,然而,就听到,许玉对着方向民,极为风轻云淡得甩出了一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黑医?”
再度被彻底无视,连一个余光都没得到的田卫国:“……”
“证据?”方向民也怔了下,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敢“顶嘴”,绞尽脑汁中,终是冒出了一句:“那你有行医资格证吗?”
许玉从容不迫,道:“你知道领导对赤脚医生是怎么规定的吗?上面说,赤脚医生的来源,可以是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医学世家;第二种,是经过医护专业短期培训的学员;还有一种情况,是公认的,有一定医护能力的自学成才者。且不讨论我之前所参加过的培训算不算是正规的,我至少也算是第三种情况,所以,我怎么就成了黑医了?”
“说的不错!”就在这时,村长走了进来,他原本是来取自行车的,无意中,就撞见了这一幕。没想到,队长刚回来不过问上工的事情,反倒是直接来找许玉的麻烦了。不用想,也知道,自是他身边那根都不敢与村长对视的搅屎棍在拱火了。
村长直接走向方向民,底气十足地道:“关于许玉知青任职赤脚医生一事,我已经向生产大队提出申请了,得到批复这一流程,只是时间的问题。毕竟,许玉医术了得,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方队长啊,这几天,你不在村里,所以很多事情,你估计并不清楚内情,可别听信片面之言,就影响了你自己的判断,冤枉了人呐!”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睇了田卫国一眼。后者却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好似要在那片灰不溜秋中,盯出一朵花来。
赵谦也上前一步道:“方队长,昨天,我亲眼看到许医生救活了一只快要病危的猪,所以,至少在做兽医方面,她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
“是啊,这一点,我们都能作证。”孙苗带动着其他的知青,纷纷说起了听到的许玉救了好几位村民一事。
他们说的原本就是事实,又说的极为详尽,让人不得不信服。更何况,对于这些,方向民其实早已是心知肚明的。被众人围怼,方向民面上顿时有些讪然,嘴上却自我找补般地说了句:“既然申请了,那就等到申请下来再说。”
话是这么说,却也没强行让许玉不要再行医。只是,方向民说完之后,却与田卫国对视了眼。
不知是否是许玉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们刚才那个对视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要狼狈为奸的意味。反正,他们肯定是没憋什么好屁的!许玉心里想着,得更加谨慎一些才行,却也没想到,暴风雨会来的这么迅猛——
白天,在方向民和田卫国离开之后,村长便直接对许玉道,让她继续留在畜牧场,还声称,要是方向民再事多,就让其去找村长。有了这“免死令牌”,许玉便心安理得地留下了。
只是,夜晚,她刚入梦,就听到院外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吵声,那阵仗,似是要把天都给掀翻了!
为了随时方便给病猪候诊,许玉一直是和衣而睡的,因而,在听到这嘈杂声后,便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刚到院中,就看到,以方向民带头,一脚踹开了栅栏门后,便鱼贯着涌入了五六个中年男人,每个人皆是气势汹汹,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
今晚上半夜是龚鹏飞守夜,小年轻和许玉同岁,原本就并非历经世事的年纪,再者,眼前这穷凶极逆的一幕,似是勾起了他心底深处最黑暗恐惧的记忆,他顿时脸色煞白,身体僵硬,只怔怔地看向方向民等人的方向,一个询问的字都吐不出来。
许玉见状,便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这才察觉,即便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深切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寒凉,似是体内被灌进了冰霜。这年头,只要是和下放有关,对每个人来说,几乎都是人生的转折点,也都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或多或少的灰暗记忆。
莫名的,她就想到了郗辰。龚鹏飞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是千难万险,甚至历经了九死一生的郗辰?之前,当他面对这一幕幕时,是否像是即将坠崖般绝望无依?只是想着,许玉的心口便一阵哽塞,心有多疼,眸底便有多寒!
她直接把龚鹏飞拉到了自己身后,看向方向民的眸光,笑意不及眼底:“方队长,这三更半夜的,你又这么兴师动众的,不知所谓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