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10)

作者:念将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月影道:“大爷快别受之有愧了,我们姑奶奶就是个善性人儿,说好的给每个人都送礼的,岂能缺了大爷您的份!您还是收起来吧,您不收我也不好交差啊。”

月影四平八稳,字字珠玑,简直就是给他心里添了一把寒霜,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没有谁较谁特殊,他道是,“那替我谢过你们姑奶奶了。”

月影道福,正要回去复命又被他叫住,他对下人也一贯和煦,不拿架子,“对了,月影姑娘,我这里还有几个花样子,你拿去给你们姑奶奶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少待,我去给你拿来……”

月影就在花树底下看他踅身回到次间,半晌拿出一个描金地的四季竹香盒来,月影接过道谢:“奴婢先拿回去,稍晚些再来还盒子吧。”

他看着远处有些愣神,淡淡道:“用不着麻烦,不过是一个香盒而已,我这里还有……”

他也不知道怎么随手又画了几个花样子,画还不算,还要拿着金剪刀贴着勾线小心的剪下来,一个大男人,对月剪花纸,简直就是啼笑皆非。现在想来,都是自己一时发昏罢了。

霓晗的话又让他想起这段尴尬的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索性闭口不言。

她又问:“她要走了,你当真舍得?”

他指甲深陷在掌心里,“不重要。”

裴湘刚好到了廊下,这句话不偏不倚地就飘到了她耳里,她回头张望,宜华也不知道往哪去了,或许叙旧是假,引她过来听壁角才是真的。可是殿下为何要这么做呢,她一直以为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没想到殿下竟然这么做,可见他们人后关系并不是如人前一般。

霓晗道:“你这个人有个瞻前顾后的弊端,我少不了要帮你,本朝自有孀妇可继为其夫兄弟的填房或侧室的律例,你若觉得她合眼缘,我便帮你们牵线,让你纳她为姨奶奶如何?”

“殿下千万不可!”他惶恐得坐不住,“殿下知道臣只对清平县主一片拳拳之心,再说堂堂按察使家闺女,又如何能委屈她做臣的姨奶奶?”

霓晗劝慰道:“从愈,清平县主殁了六个多年头,你应该从这段感情抽身出来了,你是长情不假,可是也要用在对的人身上,清平县主已化作青山,不该再成为你的羁绊啊,她也是我的知己,毅然离世我也很痛惜,但是我们没法改变那个事实,活着的人要节哀。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你看,庭蔚总是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如今也已经走了四个多月,公爹婆母只剩你这么个儿子,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当真与我做一辈子假夫妻不成?没有同床共枕过,又如何有子嗣?你当真不怕受天下人指责?再说裴湘丧夫,即使改嫁,也只能作配鳏夫,你舍得?”

他的身上有种近乎钻牛角尖的执拗,“殿下一番好意,臣却无福消受。殿下曾说裴湘像清平县主,臣在建宁府刚见到她时就有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几番相处,亦觉得她像,可如果因为这个,便要纳她为妾,对裴湘未免也太过不公……”

真相永远比谎言更加残酷,有时候人宁愿一辈子活在假象的虚妄里,原本他们夫妻和美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却说他们不过是碍于皇命的假夫妻,他的心中有颗朱砂痣,而她因为和那人像,所以他才会对她百般照顾吗?

她想起海上狂风骤雨的那晚,他在她舱房外守了快一夜,现在想来,大伯对弟妹避嫌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彻夜相守,他那时想的人,分明是他的清平县主吧?

她眼角悬泪,连连摇头后退,不想却踢倒了地上的花盆,咣啷一声,不仅她的心被提到嗓子眼来,里面的人皆是一愣,莫名慌张。

霓晗余光瞥见他瞳孔放大,唇色发白的样子,正所谓旁观者清,她有心撮合,他却卯足了劲地戳裴湘的心管子,现在这副样子,肠子都青了吧?

她悄然道,“你若是心中有她,便说点好话哄哄吧,若真没有,算我白为你俩操心了。”

说道正要让裴湘进来,还没开口,只听外面一阵闹腾,裴湘“哎哟”地叫了一声,“好家伙,终于抓到你啦!这个斑点很是特别,做成标本一定很好看!”

不大会子那厢又传来宜华惊恐的叫,“二奶奶,您抓这个做什么啊?奴婢怕这个!”

裴湘忙将那只斑蝶藏到身后,善解人意道,“原来宜华姑姑怕这个,真是对不住了,我瞧着它好看才抓来玩呢,却不小心打碎了花盆,姑姑帮忙支个招瞒过去,殿下知道了不会怪罪吧?”

宜华心说这姑奶奶心也太大了吧,殿下都让自己引她到明间外头了,她不好好听壁角,竟然再这捉蝴蝶?

可是屋内的人却不这么认为,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听到了,没法子才想出这么一遭呢,沈从愈心有燎原,惴惴不安不得化解,霓晗知道她爱面子,不好意思说,也愿意给她台阶下,于是开口道:“宜华,是裴湘来了吗?快让她进来吧。”

于是裴湘就坦坦荡荡地从正门进来,分别给公主和沈从愈行了礼方道:“殿下、大伯,裴湘要先向你们请罪,才刚一时贪玩,打碎了花盆,我这就去把我院里的三色堇拿来换上,你们就饶了我这回吧。”

她倒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照常地嬉皮笑脸,好似真的未曾听到什么一般,霓晗看不出什么破绽,心下稍安,沈从愈却像做贼心虚一般,不敢抬眼看她,她们妯娌谈天说地,衬得他在一旁像是尊雕塑一般,他怔怔的,所有的画面在脑里翻转,她听到了是吧,他该如何解释?他又何立场解释?到了这样的境地,他怕说什么都是错,都是枉然。

雨过天青

妯娌两个叙完旧已是夕阳渐斜,逼近暮色四合的时候,霓晗终于放裴湘回去,回头看沈从愈还端坐在那里神游太虚呢,她开口安慰道:“你别多想,我看她谈笑自若地和我聊了那么久,确实不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这世上哪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他语气倦怠,到底是将目光聚焦回来,“臣没想什么,不过是有些乏了。”

“既然你无意,那便放她回建宁府吧,我要回府了。”她起身敛敛裙角道。

他也跟在她后头起来,“臣送殿下一程。”

他向来规矩周到,霓晗也不阻止,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地同行穿过园子,在外人看来是说不出的闲情逸致伉俪情深,他们都是高山流水的人,成亲这么多年极少意见不合的时候,除了没有男女感情,也算是莫逆之交了。

世人提到男女,必谈到风花雪月,他们这种,就算在同个寝室而卧,一人床一人榻,隔间隔断尚不用落闩,若非相互信任对方人品,又怎会这么多年相安无事。

新婚那夜,他跪在地上割臂取血向她起誓,今后若需要夫妻同房之时,以隔间为界,他绝不越雷池一步,若有违誓当自断一臂。从那时起,霓晗便真正敬佩起他来,他是温文尔雅的人,关键时候也不失血性,简直与她志同道合。

将霓晗送上了马车,再踅身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他闲庭信步,在沧澜院对面的廊桥徘徊,远远地看着那方,月影两院门口两盏灯笼点燃又扭头进去了,他凝望着那冷漠的青砖碧瓦,只有那两盏昏黄的光还带着一丝暖意,那暖意渐渐的在他眼里凝成一个点,一点微弱的光斑。

待她离开楚国府,沧澜院便连这点光斑也不复存在了吧,偌大的府里人丁疏落,他是个喜静的人,从前不觉得不好,可是随着庭蔚为国殒身,他才在天擦黑时便体会出意兴阑珊的滋味来,庭蔚是他幼弟,还带着一丝少年气,庭蔚喜欢邀他饮酒,偶尔时候晚了,他也曾在沧澜院留宿,沧澜院和抱拙园的雅致不同,有种壮阔的美,就像庭蔚其人。她是豪爽的性子,若庭蔚在世,她未必会喜欢上他,奈何……命运弄人。

青雁奉国公夫人命来问他是否要传饭了,寻了好久才在廊桥见到他伶仃单只的人影,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岸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风景,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向他福下身子,“给大爷纳福,太太那边问要传饭了吗?”

他收回目光道传,随即跟着她往花厅去了,走了几步方才不经意问:“也叫人去通传二奶奶了没。”

青雁道:“才刚也通传了,二奶奶说身上不爽利,就不过来了,太太让人准备了海米冬瓜粥和几碟小菜一并叫人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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