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处传来冰凉的感觉,余微小声地说道:“离师姐。”
“……嗯。”离殃发出一声闷哼,依然没有松开手。
梦里人的样子,她已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然后很苦,很疼,很难受,以及那一抹她永远都无法忘怀的白衣。
目睹这一切的云菀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眼睫,然后手肘撑着供台站了起来。期间,离殃再未看过她一眼,连礼貌性地问候都没有,似乎全身心都在余微身上。
余微道:“离师姐,我疼,你能松开吗?”
离殃再不情愿也得松开手,她舍不得余微疼,她一疼,离殃心里就难受得要命,故此虽然松开了,眼睛却一直黏在余微身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余微得了自由,立马跑到了云菀身边,搀扶着她,关切地问道:“师姐,你还好吗,要不我们休息几日再去鬼界吧。”
云菀只是垂下眼睫,淡淡道:“我还好。”说罢,便将手里的两株避火草递到了余微手中。
另一边离殃眼中的赤红正在逐渐褪去,看着两人的互动,酸意咕嘟咕嘟在心口冒起了泡,她便也走了过去,又恢复了以往吊吊儿郎当,不着边际的样子,笑嘻嘻道:“大师姐,你没事吧!”
她边说边握住了余微的手,似是在宣示主权,云菀没有理会她这酸意的举动,只是从两人侧边绕了过去,往门外走。
余微小幅度地挣了挣,没挣开,无奈道:“离师姐,这是避火草。”
离殃另一只手拿着,道:“我知道。”
然后不由分说牵着余微的手,跟在云菀身后走着,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当然大部分时间是离殃说,余微笑。
最前方的云菀依旧绷着脸,那张经过换颜符改变的面容,冷冷清清,不曾开口发一言,也不曾回头,她就那般孤傲地走着。
天边月色淡淡,道路两边是茂密的灌木丛,不时传来几声蝉鸣,衬的那说笑声清晰响亮。
余微忽然道:“离师姐,我想休息一会儿。”
话落,便头一歪,软软地向前栽倒,离殃赶忙将她捞在怀里,对着前方的云菀道:“大师姐,我先带小师妹去最近的客栈了。”
说完,便火速地走了,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一眼,云菀比月色还要惨白的脸。
周围终于安静了。
“哇”的一声,云菀吐出了大口的鲜血,红得妖冶、绝望,她用衣袖擦了擦,随便找了一棵树,便躺靠了下来,轻轻地阖上了眼。
集市客栈的门被砰砰砰地敲开,店员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开了门,还未睁开眼瞧清眼前的人,便觉一阵风刮过,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上了楼。
店员连忙在后面喊着:“客官,你还没给钱呢?”
回应他的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利落干净。
店员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见乌云密布,街上刮起了一阵风,关好了门,嘴里嘟囔着:“要变天了!”
过了一会儿,离殃才从二楼下来,到柜台前结账,店员强压着心里的怒气,脸上挂着职业微笑道:“客官,您运气可真好,我瞧着外面都快变天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声闷雷响起,似是在酝酿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闻言,离殃的眉头皱了皱,随手扔了一锭银子,便转身上楼了。
店员笑呵呵呵地拿着银子在嘴里咬了一口,刚刚的怒气烟消云散。
不一会儿,闪电夹杂着狂风呼啸而至,二楼雅间的窗户猛然被推开,细密的雨丝打了进来,夹杂着狂风。
余微小脸惨白,披着被子坐了起来。离殃一直坐在桌子前,望着窗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道:“身子好点了吗?”
余微点了点头,小声道:“师姐,回来了吗?”
离殃又转回了头,透过被风刮开的窗户,闪电在浓云中翻滚,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火花,轰隆隆的雷声似是要将人的灵魂震出体外。
隔壁的房间传来悉悉索索的起床声和木板的嘎吱声,偶尔还能听到其它客人的抱怨声。
离殃:“雷声太大了,把你吵醒了。”
余微:“我没事……那个……师姐回来了吗?”
离殃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良久,才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声,“没有。”此时,她那黑沉如夜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指节攥得发白。
余微:“离师姐,师姐,最怕打雷了,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离殃:“师姐,法力高深,小师妹无需担心。”
余微还想在说什么,就见离殃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动,一股沉沉的睡意袭来,她不受控制地躺了下去,只是那柳眉还轻轻地皱着,似是在担忧,又好似在不满。
离殃就这般直挺挺地在桌前坐着,安静地,面无表情地,她没有起身关窗,风雨打在身上,沾湿了衣襟,她空茫的眼神似乎透过黑沉沉的暗夜落在了不知名之地。
思绪渐渐飞远。
初到长盛门时,离殃什么都不懂,别人都明里暗里地嘲讽她,离殃心大,从不放在心上,听之,便淡淡一笑,亦或是拍拍屁股走人。
她最爱去的一处地方便是后山的竹峰,然后在那里练剑,因为那里冷清,没有闲话,没有嘲讽,没有侮辱。
从小到大,离殃信奉的便是实力至上,如今她以十三的“高龄”进入修仙门派,本就比别人矮了一截,别人欺负她,她肯定打不过,若是胆敢还手,说不定还会被按在地上打,所以离殃审时度势,选择一笑而过。
然而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凭努力就能办到的,在她剑招练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后,即使她心态再好,还是挫败地将剑扔在了一边,一脸生无可恋,甚至都开始怀疑,当初捡自己回来的白胡子老头在诓她,她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
就当她在自怨自艾时,忽然瞥见了一抹白色的一角,她当即大喝道:“谁?”
竹峰冷清,出现在这边的,莫不是想趁着无人过来教训自己的,想到此,离殃拿起了剑,紧紧地握着,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似是在给自己壮胆。
然后,等了一会儿,一名个子略微比她高一点的小姑娘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离殃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一时间都愣了,小姑娘见她不说话,她自己一张脸也红了,眼睛泪汪汪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小声道:“对不起,打扰您了,……大人!……”
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离殃已经听不清了,只听到道歉和大人二词,她便以为小姑娘是门内凡人的子女,她将手里的剑噌的一声归了鞘,自来熟地拉住了小姑娘的手,笑着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菀。”
离殃:“妹妹,你长得真好看,我叫离殃。你家在哪里啊?”
小姑娘似是有点紧张,亮晶晶的眼睛似是蒙了一层水雾,离殃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听说,这里的凡人都不大喜欢讨论自己的过去,离殃也是从凡间来的,不怎么清楚这里的规矩,只是本能地不想让小姑娘伤心。
“这……这里。”
“什么?”离殃的惊呼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解释道:“这里如此冷清,未曾想还有人会在这里住。”
“你父母呢?怎么选这个地方住人?”
云菀眼睫低垂淡淡道: “死了。”
空气里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离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过了一小会儿,下定了绝心般道:“那我以后陪着你”。
从此以后,离殃便日日过来,她练剑,小姑娘在一旁看着,只觉往日总也练不好的剑招,似有顿悟,为此她总是笑称,云菀是她命中的福星。
想到此处,桌子前的离殃笑了,嘴角淡淡一牵,黑黝黝的眼睛里也带了笑意,可是,笑着笑着,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她摸了摸心口,那个曾经被一剑贯穿的地方,堵得发疼,她们是怎么走到如今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屋外狂风怒吼,客栈的大门再没有被打开过,她也一直静静地坐着。
小时候的云菀内敛害羞,只要离殃一靠近她,云菀便会脸红,像天边的彩霞般好看得不得了,离殃最爱和漂亮的孩子说话,尤其是这般美貌得令人侧目的女孩子。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只是云菀依旧不怎么爱说话,总喜欢手托着下巴看离殃,直把离殃一张厚脸皮看得也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