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夭盯着那张公告,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霍琛来到扬州已经有一段时日,那日自己和他遇见,他也是受人追杀,但是扬州城内一直风平浪静,他并没有动用官府的人进行追究,如今想来,那刺杀他的人多半是霍灿,所以他并不想让别人知晓。如果这次还是如此,那么完全没必要闹出这么大动静,抓住私下处理了就是。
可是,这次事件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贴出的公告也明显具有极大的震慑意味,她的心中隐隐浮出一个念头:
难道那些人想要刺杀的是霍齐?
苏桃夭猜的不错。
那日乱党们想要刺杀的的确是霍齐。而霍琛又派出了大队暗卫去查探苏桃夭的下落,宅院的防守比之前薄弱很多,乱党们便是看中了这个时机,秘密潜入了霍琛在扬州的宅院。只是霍琛虽然心急桃夭的踪迹,但自己却不敢放松对霍齐的保护,所以乱党攻入之时,霍琛依旧在霍齐身边。他自小磨练,武艺从未放松,与宅院其余的侍卫一起,没费太多力气便将乱党擒下,只是他们不肯束手就擒,被拿下之后都咬破嘴里的药丸,服毒自尽了。
行刺皇帝是件大事,要查清来龙去脉需要人力和时间,所以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扬州太守。但陛下微服私访的事不宜宣扬,所以就算动用了官府的力量,公告上写的人却是霍琛,这样也就出了后面的官府启事。
此事一出,霍齐便不好再停留在扬州,他的行踪已然暴露,只得回了金陵。但是他依旧记挂桃夭这件事,便吩咐了霍琛,等找到了苏桃夭要带她上京,他要亲自问问她,一介女流是如何从霍琛的眼皮底下逃离,又究竟躲在了哪里。
枭首示众,桃夭有些心惊,即使她早就知道刺杀皇帝相同于谋反,是极大的罪名,可是真的看到那四个字,想到那个场景,还是觉得有些血腥。她想到霍琛凌厉的眼神,自己若是被他抓住,恐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心下顿时有些慌乱,只得低低祈祷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此生与他,最好再也不要相见。
苏桃夭心中有些不安,但她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乱党之事,还是顾及眼下要紧。她在城东附近找了个市场,先在路边支起的铺子里挑选了一些食物和柴火,又买了几套男装,付了钱,才放下心来,一个人在路上慢慢走着。
桃夭装扮并无差错,看上去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走在路上,衣着普通,也没有路人注意她。她心中窃喜,却也认真地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工作。她一个人在路上徘徊着,眼看已经接近扬州中心区域,车马不时从身边穿梭而过,街上也越发喧闹起来。
苏桃夭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瞥到身旁酒家的白墙上似乎贴着招账房先生的红纸,她心中一动,连忙站定,认真地瞧去。
果然,白墙之上的红纸那样明显,上面用墨汁草草写了几个大字,本楼现招账房先生,月薪五两,包吃不包住。
☆、倚翠楼
苏桃夭大喜,自己刚想要找工作,就有一个待遇丰厚的工作从天上掉下来了!
她欣喜地抬头,顿时将整个建筑收入眼底。
两层高的小楼,乌色的屋瓦,被刷的雪白的墙壁,红漆的大门,看上去颇有些气派的模样,只是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倚翠楼”三个大字。
苏桃夭盯着牌匾,心下了然,这好像并不是酒家,而是个青楼。她顿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应聘。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躲在这里,霍琛怎么也不可能猜到吧。何况每月五两银子,说不定还有赏钱,听上去确实是个不错的工作。
桃夭打定主意,便踩上台阶,走到倚翠楼大门之前用力敲了敲门。
她敲了半天,才有一个揉着眼的伙计出来开口,见是一个少年,便懒懒道:
“我们还没营业呢,晚上再来吧。”说完,便要关门。
桃夭急忙伸出手一挡,急急说:
“我是来应聘账房先生的。”
“你?”小伙计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一般的账房先生都是梳着胡子的老头,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大,难道也会算学之术?小林心里有些不相信,但只得打开门,让她走了进来:
“那你进来吧,跟我走。”
桃夭跟着小林进了倚翠楼的大厅。或许是还没营业的关系,整个楼里都静悄悄的,大厅里没点灯,有些暗,但是足以让她看清一切。
很大的厅子,顶上挂着许多红灯笼,厅内外圈是密密麻麻的梨木桌椅,最里头则有一个小小的高台,大概是青楼女子表演节目的场地。环顾四周,整个青楼布置得华丽异常,所有的梁柱之上都雕满了成对的飞鸟走兽,墙上也挂着许多字画,虽然看不出是哪位名家的手笔,但也给整个空间增添了许多奢靡的气息。桃夭心中暗暗咂舌,果然是销金窟,只有花了许多财力在这门面之上,才能招揽最佳的客人。
“你等一等,我上去叫燕姐。”小林带她进了大厅,便跑着上了二楼,他的鞋子在木楼梯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桃夭也不着急,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走了下来,她看上去年纪不到三十,身着苏锦绯红色的霓裳长裙,外面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碧烟罗纱衣,黑发挽成百花髻,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缓缓地从二楼走了下来。南宫燕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下来,看到已经站起身的苏桃夭,唇边勾起一个妖娆的笑意:
“小林说你来应聘账房先生?”
桃夭微微颔首,低低道:
“是的。”
南宫燕清醒了几分,目光放在她身上,缓缓地在圆桌旁坐下,示意她也坐下,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探究:
“姑娘为何要来我们倚翠楼?”
桃夭身体一震,但心里瞬间明白过来。这个燕姐既然能够掌管倚翠楼,自然阅人无数,普通人可能看不出自己的性别,但是却逃不过眼前这个精明女子的眼睛。
既然已经被看破,苏桃夭也不再遮掩,她眼里一动,视线缓缓对上南宫燕的:
“我不是本地人,家中遭遇变故,带了妹妹来扬州投奔亲戚,但我到扬州之后才知道亲戚早已搬走,找寻不到下落,可是盘缠快要用尽,所以想先找一个工作落脚。”
好一双清冷的眼睛!这是南宫燕对上她视线瞬间脑海里浮现出的想法。一般人的眼睛里都深藏着情绪,或是单纯,或是算计,她在青楼浮沉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可是这个女子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心里正有些犹疑,又听她缓缓说道,
“从前我父亲也是个账房先生,自小我便向他学习了许多,算学之事,姑娘不用担心。”
南宫燕心里一怔。她原本是辽国人,小时候被卖到了倚翠楼,经过鸨母多年调教,她终于成为了楼里的花魁,后来金盆洗手嫁给了一个商人,但她嫁去不久,夫君就突然病逝,她无处落脚,便又重新回到了倚翠楼,那时的倚翠楼还没有如今的规模,她用了所有的积蓄从原来的老板手里买了它下来,精心打理,才将这家青楼经营到了如今的境况。
而之前的账房先生告老回家,她才贴了这告示出来,也许是青楼被人看轻的缘故,即使薪水丰厚,贴了几日也没有人来应征。直到刚才小林来敲门,说楼下有个小哥来应征,自己便下来看了一眼,却没想到那位小哥男装装扮的背后,竟然是位姑娘。
这女子上门到青楼来应聘账房的,自己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只不过许久没有人叫自己姑娘了,现在的自己都被人称作燕姐,她的名字也都是与这倚翠楼相连在一起,良家女子听到青楼,多半是惊惧和鄙夷之色,可这个女子淡淡称呼自己为姑娘,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既看不出轻蔑,也看不出害怕,与寻常的女子大为不同。
桃夭见南宫燕的脸上现出一些犹豫,倒也不着急,毕竟自己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工作不可,便笑了一下,接着说:
“姑娘若是不放心,也不妨考虑几日,我过几日再来。”
南宫燕也心知,账房之职要在这青楼里工作,的确还是女子比粗俗的男子更方便些,而且桃夭的一双眼睛琉璃剔透,说出的话也得体大方,心下对她也生出许多好感来,如果拒绝了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招到一个正经账房,还不如先让她试一试,脸上便有了一些笑意,心里便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