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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死亡鉴定出来了。哨牙佺的确吸食了不少□□,但真正的死因是窒息导致,死于凌晨一点左右。
讨论会议上汤卓良一语不发,凯文让他别想太多,先找出当时和哨牙佺在一起的女人。
汤卓良驱车直奔“玉春堂”。听起来像吹嘘百年字号的茶馆的名字,实际是一间开在旺角太子的爵士乐酒吧,闹中之静处。
“阿Sir,‘迈得豪斯’的事你该问‘迈得豪斯’的人。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哪知道他们的事。”吧女温蒂拿来一杯苦艾酒,在玻璃杯面的银匙上引燃幽蓝的火苗。
汤卓良看着那火舌,笑说:“哨牙佺常常来‘玉春堂’,不会告诉我你不认识他吧?”
“我们做生意的,来来往往那么多男人,哪能各个都记在心上。”
汤卓良侧过脸去看着温蒂,“是他做你的生意才对。”
温蒂不语,笑容却有些挂不住。认识温蒂而没有与温蒂上过床的男人很少。她同哨牙佺上床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瘾。她是瘾君子。
视线交锋,温蒂最终败下阵来,说:“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汤卓良还是看着她,似笑非笑,“不如把你的号码留给我。”
温蒂禁不住笑,“听说过O记汤Sir的大名,倒不知道原来是这样查案的。”
“我是说今日没带现金。”汤卓良吹熄杯子上的火,呷了一口酒。杯中碧绿液体荡漾,在吧台琥珀色灯光中生出几分哀怨。
温蒂倾身在他耳畔说:“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呀。阿Sir,既然你知哨牙佺同我的事,应该也知道他其他的事吧?是不是该想一想,他得罪过什么人?”
静默片刻,汤卓良说:“记得来找我。”
他卷起搭在邻座高脚凳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路过靓女不忘同她们扬眉挥手。
温蒂背倚吧台,高声说:“这么就走啦?”
“不然你要同我回家?”
“黐线!”(痴线)
不少人问过,警署在旺角,家却住湾仔,不觉得累?在这个拍拖都讲求效率的年代,谁会浪费时间过海。汤Sir只玩笑说湾仔有他的梦中情人,好不舍得。
你没法同一个骨子里古板的人讲麻烦。虽然周围没人觉得汤卓良古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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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弗莱途径肖顿球场,忽有煞眼的车前灯扫过来,转瞬又消失了。
汤卓良心下一惊。
他不会看错,擦肩而过的那辆黑漆的摩托车是川崎忍者ZX-11。1052cc发动机,最高时速174英里,已被重机车爱好者奉为经典。
这车以前在香港不多见,如今更难见到。汤卓良有幸开过几次,后座载着周珏。周珏说车是她姑丈的,姑丈不在香港时,将车交给她保管。
汤卓良曾找过这辆车,哪里都找不到,连那张亮眼的牌照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关于周珏的一切,汤卓良都找过。
☆、Chapter 4
香港正式回归那年,警-徽不再有“皇家”标识,汤卓良调职CID。
夏日夜晚,他在旺角街头解决滋事的古惑仔。不似当初那般狼狈,汤Sir将这帮古惑仔制得服服帖帖。各个双手负在身后,靠墙而站。
一辆红色保时捷911 Turbo驶过来,悦耳的引擎声引得古惑仔们侧目。保时捷在巷口停泊,古惑仔们的目光又从车身落在走下来的女人身上。
汤卓良训话,“站好!”视线却没能及时从女人身上收回来。
“阿Sir,你钟意啊?”旁边的古惑仔调笑说。
汤卓良笑了一下,吊儿郎当地说:“是咯,你不钟意靓妹?”
“靓妹”看过来,将墨镜稍稍往下拨。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汤卓良与她短暂对视。在电影里这表示他们说了无穷的话,下一帧即是转身别过。
可周珏没那么做。像是见到一位没有过隔阂的不甚熟悉的老友,她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欸,好久不见,你在这边做什么?”
汤卓良说:“你回来了?”
“是呀。”周珏在汤卓良一步之外站定,明亮坦率,说话还是不在乎的调调,“我回来了,美国不好玩嘛,我一个人好闷的。”
汤卓良被她衬得反倒有些局促,他笑笑,“是咩?”
周珏扫一眼旁边贴墙站的古惑仔,“忙差事啊?”
“嗯。”
“不打扰你了,我也还有事。我走先。”
同时说拜拜,汤卓良留在原地,周珏回到马路对面。
有男人从冷饮铺里走出来,周珏与他亲昵说笑,一齐坐保时捷离开了。
这边的古惑仔叹道:“这世道,只要有钱,哨牙佬(龅牙佬)都能勾到靓妹,也难怪船王娶三房太太。”
“车是她的。”汤卓良说。
“啊?”
汤卓良往古惑仔头上拍去,“啊什么啊,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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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周珏回来了,汤卓良反而烦躁。不想让她误会他调职的目的,尽管调职确是为了争口气。
汤卓良还没想好以什么借口再见,就又在人群中看见了她。她进了那间冷饮铺,身边人还是上回的哨牙佬。
小店被顾客塞满,老板没空招呼,汤卓良独自在门口徘徊,不知要进还是要退。余光瞄见周珏与同桌男人说笑,他忽觉自己傻极了。
周珏自然瞧见了他,抬手招呼道:“欸,坐这吧?”
汤卓良假意这才看见她,视线短暂停留,迈步走了过去,“好巧。”
周珏转了下杯中的吸管,噙着笑说:“是啊,你在这边做什么,忙差事?”
“路过。”
哨牙佺客气地替汤卓良拉开对坐的椅子,汤卓良谢过,坐下又说:“天热,想喝杯冷饮。”
周珏拍打哨牙佺肩膀说:“帮我们阿Sir点杯冷饮。”
哨牙佺似乎顿了顿,说着“差人啊?”又忙唤着老板的名字,去厨房窗口那边了。
“你朋友?”汤卓良往哨牙佺的方向微抬下巴。
周珏正要说话,见哨牙佺回来了,伸手搭其肩膀,几乎是将人拽到座位上,“阿Sir问你话。”
哨牙佺却有些不好意思,对汤卓良说:“好彩妹总没个正形。”
汤卓良不显露情绪,说:“汤卓良。你贵姓?”
“叫我哨牙佺就得了。”
“在哪里做事?”汤卓良心道言错,显得太急切,找补说,“还以为好彩妹冇朋友。”
仿佛真是幽默的话,三人都刻意地笑笑。周珏说:“他做机场地勤,上次帮我找回行李,我请他食饭,一来二往便认得了。”
言语是讲越多显得越在意,越详细越可能是谎话。
冷饮铺里人来人往,像掉帧的影片。汤卓良盯住周珏不语。
“做什么调职?”周珏先发制人。
“长官推荐。你呢,怎么样?”
“就那样咯。”
气氛古怪,三人闲话皆觉无味。
冷饮杯见光,周珏忽然说:“晚上有时间?”
汤卓良慢半拍转过头去。她故作的笑,眸眼却澄澈似不会撒谎。下午四点的阳光映在她脸庞,他心底受触动,噙着笑说:“做什么?”
“姑姑给了我两张戏票,我本来想叫哨牙佺去,但他不得空,正好遇到你……”
真够烂的借口。
周珏不再说下去,引得汤卓良轻笑一声。
“去不去嘛?”周珏半垂眼帘。
“我得空的话。”
“……各个大忙人,算啦,我自己去。”
最后汤卓良没有赴约,周珏也没打电话来问。
以前二人之间没这么多弯绕心思,他们这才发现彼此是耐得住的人。也或许是在拍拖过程里学会的——不要期待。
可有心人哪能忍住不期待,也只面上不在乎,心头却同对方、自己角力。
埋头办案成了汤卓良的出口,周珏则是寻欢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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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小雨,汤卓良被同事拉到湾仔一间老牌爵士乐酒吧。命中注定似的,他见到了周珏。她坐在吧台一角,很安静。
周珏说这么小的城市,两个人也很少有机会碰面,看来他们真的很有缘。
汤卓良看了她很久,久到像是喝了很多杯,说了很多话。总之他记不清了。他和她在洗手间门口拥吻,在保时捷里身贴身。
有没有情感专家说过,对一些人来讲,分手后才是真正恋爱的开始。
汤卓良是这样以为的。
他频繁地去她住的公寓六零六室,向起初那样拖着长音不耐烦地喊“好彩妹”,照常给她做宵夜吃。看碟片,听磁带,去演唱会,他们还私自将她姑丈留下的摩托车骑出来,在夜晚的岛上乱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