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非叹口气,把那张照片存了下来,始终没敢申请添加苏风眠。
他再进入手机相册,苹果手机的相册有“添加喜欢”的功能。
季知非毫不犹豫地点了那个小爱心,这张照片就存入了“我喜欢”里。
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熄灭手机屏幕,房间便乖巧地暗下去。
翻了个身,面向卧室窗台那边。
月色清冷朦胧,瞧瞧这月尖尖,这个月已经快过去了。
季知非今晚喝了酒,却没敢喝醉,喝完之后又很不爷们地去买了解酒的药。
他脑袋异常清晰,清醒得嗡嗡作响,他在脑袋里数蜜蜂——似乎是解酒药对醉意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季知非失眠到后半夜,握着手机睡去,醒过来再打开它,手指硌得生疼,艰难地输入密码解锁,就跳出来苏风眠那张照片,这让他有种得到了中奖瓶盖的喜悦。
喜悦之后才是迟来的落寞。
他的道德底线不允许他去做破坏他人家庭的事,让他更难受的,是苏风眠已经不会再像大学那样,睁着杏儿似的圆溜溜的眼睛看自己了,这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狐狸狗。
他记得昨天见苏风眠的每一个细节。
衣服是四件,从里到外分别是黑色,深蓝色,黑色,白色。领口*叠着这三种颜色。
“真是造孽。”季知非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起床。他眼睛充了些血,一大早就给自己滴了眼药水。
还好今天没有他的手术出勤任务,科室体谅他昨晚给苏落崎的急救挺辛苦,把他的那台并不严峻的微创手术给了另一个医生。
给另一个医生也好。
那台手术是要和心脑血管科的医生合作的,还是和那位叶主任医生。
那位大学副教授兼静荣医院心脑血管科科长,叶傅轶。
叶傅轶迄今为止从没做过真正意义上失败的手术,因此有点目中无人,几个月前季知非和他合作了一次,叶傅轶浑身透着的精英气息,让季知非不适。
只是季知非不知道他自己身上其实也有着这种令人讨厌的高踞姿态。
总之那场手术过后,他每次见到叶傅轶,或者叶傅轶每每见到他,都要互相冷嘲热讽一番。
整个医院,和他俩一起做过手术的医生们都知道他俩就是不合。还好一个是外科一个是心内科,一般没什么必然交集。
季知非查完房,有点儿犯困,他每天早上都要问不同的人“昨天排便了没有”,“排了的话大便颜色如何”之类的问题。
虽然嘴上习惯了,麻木的嘴皮子做出麻木的形状发出麻木的音调。
可他心里还是隔应,有些东西无法习惯,就像人不管吃多少天的粑粑,也不可能会习惯,不仅不会习惯,还会反抗厌恶。
何况他今天心情并不好。
他趁着今天早上没什么病人挂他的号,看完几个后,匆匆去了医院一楼买早餐。
在医院饭堂吃也可以,只不过等待的时间太长。季知非已经很久没吃过汤粉粥这类需要配合餐具使用的早晨了,他很怀念。
尤其是大学时候,苏风眠会给他打早餐。
早晨就是这些需要餐具配合的食物。
季知非记得自己曾对苏风眠说:“吃起来太麻烦了,你不用给我打了。”
谁知道毕业之后再也没认真坐下来吃过早餐了,真是造孽。
他一边走一边在想哪些病人好几天没排便,哪些病人一天排好几次便。
等真的到了早餐店,丝毫没有胃口,差点张口就是“排便”。
他随便买几个包子,正准备离开,回去坐诊,好巧不巧,看到了从早餐店里出来的苏风眠。
这一身行头,赶着来约会?看个女儿要不要这么……
季知非歪了歪脖子,挑着眉远眺了会儿。但在苏风眠发现他炽热的目光前,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站在原地啃手里的包子,贼溜溜地用余光目送苏风眠走去医院大楼门口处,给什么人打电话,不久后就下来了一个护士接他。
那个护士是护士长,在医院待了很多年,季知非也认得。
她是心脑血管科的人。
那这么想来,苏风眠人脉还挺多。
季知非皱眉远望了一会,直到苏风眠和护士长进去大楼,他看不见人影为止。
这时,季知非的电话响了起来。
“季医生是你吧?”
“嗯,是我。”季知非含糊应着,三下五除二地把包子塞进嘴里,往大楼走去。
“你现在把今早那个要做手术的病人的资料给叶医生。”科长说,“他们过几个小时就要手术了,虽然主刀们已经知道病人的情况,但你这的数据可能和他的会有点出入,总之一并给他吧。”
意思是因为手术不由他和叶傅轶合作,他得把资料转交出去。
“好,我现在去。”季知非又咬了几口包子答应下来。
第4章
医院人果然很多,熙熙攘攘的。在心脑血管科,有一条很长很宽的走廊,那里有许多人摆着一张折叠椅,半躺在上面。
看起来都不是病人。
苏风眠看见一对夫妻一人拎着麻袋,一人腋下夹着折叠椅,往前拖拉地行走。
背影很沧桑,衣服也很旧了。像是几年前的棉袄缝缝补补又穿上了一样。
苏风眠没有来过这个科室,即使是大学见习期间他也没见过这种景象。所以被这番混乱给吓到了。护士长见他错愕地张着嘴,解答道:“这些都是病人家属,因为心脑血管科有很多病人是既不能回家也不能随时被探视,他们只能躺在高危病房里一天24小时被机器监视。很多家属担心他们,尤其是小孩子的爸妈,附件酒店也不便宜,所以他们都搬了折叠床之类的,医院也是允许的。”
苏风眠和护士长经过一扇大门,护士长指了指:“喏,就是这里。”
苏风眠朝里看,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家属不能入内,有什么事稍后……”
那个男人话音未落,一转身,远远的就望见了苏风眠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门口,男人笑一下,快步走过去。
“叶医生,找你的人我带来了,记得别耽误了工作,还有待会的手术。”护士长拍拍苏风眠的肩膀,说完便离开了。
叶傅轶穿白大褂的模样,苏风眠还没见过。
他比苏风眠要年长三岁,蓄着络腮胡子,却丝毫没有油腻感。
说实话,苏风眠许多时候都把他想象成电视剧里的男二号,那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男二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对叶傅轶的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
“你先去诊室里的小房间等我,我看完这几个病人就过去找你。”叶傅轶声音很柔和,却不是轻飘飘的少年温柔,而是经历了岁月更迭的磁性嗓音。
苏风眠起初就是因为喜欢他的声音,他这个声音和季知非太像了。
十四年前的季知非没怎么经历过岁月更迭,只是他和自己亲密的时候,发出的闷哼声酥酥麻麻,像喉咙里含了沙粒,风一吹,吹进苏风眠耳朵里,最后顺着血管到了心口。
苏风眠点点头,叶傅轶拍一拍他肩膀,好像把他当小孩哄:“去吧。”
“去吧”,这个声音一直在苏风眠脑子里荡漾。
他承认他又想起季知非了。只不过季知非如果要和他说“去吧”,大概就是“滚吧”的意思。
苏风眠找到了叶傅轶的坐诊室。
每个医生都有他们的坐诊室,通常主任医师的坐诊室是两个人轮流使用值班,但叶傅轶的是一人间,门诊牌上只挂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苏风眠抬手摸了摸那个冰凉的铁质门牌,黑色的名字镶嵌进去,使得整个门牌凹凸不平。
今天早上他似乎不需要会诊,门口的显示屏没有候诊或就诊病人的名字。
苏风眠开门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随意地坐在病床上,像巡早读一样巡视一周。
距离自己决定不当医生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十年里,苏风眠多少次梦想回到医院,回到门诊大厅,回到……手术台。
苏风眠立刻阻断了自己的思绪,他背脊出了点冷汗,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寒战。
随后他听见门把扭转的声音,叶傅轶进来了。
“久等了,有几个病人情况比较严重,拖了一会。”叶傅轶语速很快,“我待会要去做台手术,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不然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