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一次也没有去,也不允许宫人将腊梅剪回宫里来。她仍旧过不了君淑媛的坎,每次看到那一片梅园,总是会心神难安。
今日天色放晴,难得碧空万里的响晴天气。陌孤寒下早朝以后,到太后宫中请安,恰逢众妃嫔都在,便心血来潮,一同到梅园里散心。
寒冬之时,御花园里一片萧瑟,这梅园成为宫中妃嫔唯一可以消遣的地方,所以宫中仆役们侍弄起来格外精心。院子里移植了许多个品种,素心梅,磐口梅,黄蕊,小花,狗爪,雪压内蕊,晶莹剔透,在枝头挤挤挨挨,争奇斗艳。
泠贵妃始终紧随在陌孤寒跟前,笑语连珠,笑声惬意畅快,又是着了一袭鹅黄嫩春色银鼠皮滚边棉夹裙,衬得一张脸愈加莹润明艳。
月华低首尾随在后面,心里多少有些艳羡。觉得她的性子那都是陌孤寒宠起来的。若非是帝王恩宠,哪能这般无拘无束,在这样沉闷的宫廷里,笑声也能如银铃一样跳跃着,满是朝气与活力,即便是兰怀恩那般纯透的性子也不敢这般张扬。
鹤妃随身的宫人带了小瓮,自花尖上收集带着寒香的雪水,说是要埋在阴凉的墙根之下,来年雪融之后,泡早春的舌尖茶。
陌孤寒提起浓浓的兴趣来,连声夸赞极妙。
泠贵妃就有些不屑:“鹤妃妹妹不愧是大家出身,最是懂得享受,喝个茶竟然也有这多门道,可见素来那奢华生活是习惯了的。”
泠贵妃意有所指,鹤妃怎不明白她话中讥讽挑拨之意?
这几日朝中有贪墨官员,被陌孤寒查抄了府第,据闻日常生活之奢靡,令人惊叹不已,即便是皇宫里,也是难望其项背。
陌孤寒曾经专门在朝堂之上,谆谆告诫过朝中官员,崇尚节俭,做好表率。而鹤妃父亲在朝中官居要职 ,泠贵妃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怕是会引起陌孤寒对鹤妃父亲的不快。
鹤妃慌忙解释道:“东西未见得名贵,主要便是看是否有心。能博皇上欣喜,再费些功夫也是值得。贵妃娘娘送给皇上的这条腰带,共计串了一百零八颗南珠,个个珠圆玉润,价值连城,这般见识与出手,又岂是我们这些小家小户出来的能比?”
月华留心去看陌孤寒腰间的大带,果真已经不是自己亲手绣制的那一条,是换了簇新的金线嵌宝络带,用南珠串成福纹图案,阳光下流光溢彩,难掩逼人的富贵之气。
泠贵妃见月华偷眼打量,面上就有得意之色:“皇上原本所带络带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糊涂的奴才所绣,内里竟然不是用朱色,本宫留心,自然是要皇上换下来,再不穿戴。”
月华并不知道,原来帝王腰带也是有讲究的,咬唇抬眼看陌孤寒,正逢他向着自己这里望过来,慌忙掩了眸中黯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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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太监君迟
雅嫔便巧言奉迎泠贵妃:“还是贵妃娘娘对皇上用心,这样细致入微之处都放在心上。”
陌孤寒随手从一旁摘下一朵腊梅,别在泠贵妃鬓边,漫不经心道:“赏你的。”
然后斜眼看月华面上的反应。
月华低垂着头,就如一朵笼烟芍药一般,被傲雪腊梅虬劲的枝干映衬得弱不禁风。
泠贵妃手抚鬓角,不胜娇羞,一拧身子,扬起脸来:“皇上恁小气,也赏得不经心。”
太后便指着她的鼻子笑:“得了便宜卖乖,便是你这幅样子。”
众人跟着凑趣地笑,虽然心里都酸酸涩涩的,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月华逐渐慢下脚步,走在最后面,也无心赏花,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她在绣鞋上绣了一只嫩绿的大肚子蝈蝈,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栩栩如生。
雅嫔“咦”了一声:“怪不得这样灿烂的景致皇后娘娘竟似索然无味,原来是偷偷地养了一只蝈蝈。”
泠贵妃便啐了一口:“尽胡说八道,这样冷寒的天气,如何会有蝈蝈?”
雅嫔伸指一指月华的裙摆:“不信自己瞧便是,就在她鞋面之上趴着呢。”
众人的眼光都随着她的指引落过来,月华将脚往裙摆下缩了缩,有些后悔,鞋面之上应该绣一只鼓凸眼睛的蜜蜂的,若是泠贵妃照旧那样问起来,她便仰起头,一本正经地说一句:“冬日里就是有蜜蜂的。”
她倒要看看有谁会心惊胆颤,总是会形于色。
兰才人就在月华跟前,略弯腰去看,拊掌巧笑:“雅嫔娘娘可是看花了眼的,皇后娘娘鞋子上哪里有什么蝈蝈,那是丝线绣上去的。”
雅嫔定睛细看,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掩嘴笑:“只见皇后娘娘自己跟在后面,也不赏花,也不吱声,只低着头盯着鞋尖上看,还以为是新奇呢。”
“你若是觉得兴味索然,便回你的清秋宫,何必委屈自己,我们看着也无趣。”
一直沉默寡言的陌孤寒突然便冷不丁道。
月华被他当了这多妃子揶揄,心里也觉凄惶,但是哪里敢扭头真走,落了他的脸面?低头道:“只是仰头久了,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而已。”
一旁太后揪了枝头一朵嫩蕊,一厢把玩,一边状似漠不经心地道:“哀家见你满腹心事,还只道是皇后娘娘触景生情,一直在心里怨恨皇上君淑媛之事呢?”
陌孤寒阴凉的眸光向着月华扫过来,带着几分猜疑,上下打量她。
月华身子一震,慌忙跪下身子,惶恐道:“君淑媛福薄,红颜早逝,月华的确是觉得惋惜,但是万万不敢有任何怨恨之心。”
“哀家听闻前两日,宫中有人暗中议论君淑媛,被皇后娘娘遇见,立即严惩,打了三十个耳光?”
“君淑媛好歹也是主子,何况已经故去,那些宫人胡说八道,诋毁于她,妾身觉得,应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太后一声冷笑:“皇后不是指桑骂槐,借此泄愤便好。”
泠贵妃立即落井下石道:“皇后娘娘与君淑媛向来交好,心情低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想法也未尝不可。只是君淑媛她自作自受,即便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这是做给谁看?”
月华听她对君淑媛这般不敬,眸中就有怒意:“君淑媛乃是不幸滑胎,出血过多伤了身子,泠贵妃这句自作自受却是什么意思?”
泠贵妃一噎,知道自己得意之时,说了错话,偷偷瞧一眼陌孤寒,见他依旧冰冷着一张脸,也无怪罪之意,慌忙自己圆满:“皇后自己明白就好。”
君淑媛何尝不是陌孤寒心里的一根刺?他心烦意乱,终于觉得不耐烦,冷哼一声:“若再有胡乱猜疑者,同样三十耳光!”
言罢转身便走,泠贵妃与鹤妃等人见月华被训斥,心里得意,谈笑着跟上去,只丢下月华仍旧跪在冰寒的地上,自己一声苦笑,默默地站起身来。
陌孤寒一行人已经走得远了。
“大胆,还不快退下!”
月华听到园子外面有人压低了声音训斥:“皇上与诸位娘娘都在这里,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浑身臭烘烘的,是不要命了么?”
“我见今日天好,积雪消融,想趁着土地湿软沤点肥进去,时机难得,那我便守在这里等会儿吧?”
原来是有不长眼的奴才这时候跑来沤肥,月华不以为意,站在原地踟蹰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追上去,或者直接回自己的清秋宫。
“滚远些吧,这样一身腌臜,皇上出来见到了,不龙颜大怒才怪。你还当自己是御前侍卫呢?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什么光景,躲避圣上还来不及呢。”
月华心里一动,御前侍卫?躲避?难不成是他?
月华向着前面看了一眼,陌孤寒已经被姹紫嫣红簇拥着逐渐离得远了,她便扭身向着梅园外面走过去。
花木扶疏间,果真见一低等太监打扮的人担着两担晾干的肥,正在梅园外向着里面探头探脑,被人不耐烦地连声驱赶,仍旧恋恋不舍地不肯离开。
那人身形伟岸,眉眼俊朗,一身浩气,虽然是在小心陪笑,但浑然不像是那些奴颜卑膝的小太监。
守园的太监横眉怒目,若非是嫌弃他一身脏污,怕是便出手推搡了。
月华走出去,佯作训斥道:“皇上正在里面,为何这样喧哗?”
几人便向着月华点头哈腰地行礼求饶。
“皇后娘娘恕罪,我们这就把这不长眼的奴才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