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评论盖在寥寥数条质疑的旧评论上,像是发出了光。泠珞几乎是疯了一般重新去登陆账号,键盘被她敲打得仿佛马上就要散架。点开久未查看的消息箱,在满满的厌恶与鄙夷里,零羽的评论和一条未读的私人私信像砂砾中的发出金光的宝物,静静地躺在那里。
“要不要做个朋友?”这句话将半本生负责人著水生zoki的“我们绝不可能承认抄袭歌词并为此道歉”还有那句“么么哒”烧熔成了黑漆漆的碳化物。
泠珞的思绪被压抑太久,以至于不知该如何表现,来应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
她不是在恶作剧吧不是想要玩弄我吧欺骗我吧?
有人……需要我?
零羽。零羽需要我。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发出回响,像一道清晨的阳光照进陈旧的仓库,墙壁上龟裂的石灰层将那样的温度称为足以涅槃的炽热。
在走出教室门口前泠珞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决不能对零羽抛来的橄榄枝抱以过度的期待,“不让她失望”才应该是自己最高的目标,而不是狂妄自大地奢求更遥远的证明题。
泠珞不能玷污零羽,不能。
可泠珞没有想到,零羽完全无视了自己身上的诸多缺陷。她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贫瘠似的,发出了等同于“请让我们互相利用吧”的宣言——
“要不要来试试一起做歌?”
“要不要用你的词曲和我的歌声颠覆他们的世界观?”
“要不要一起取代颜语,变成新的‘第五音最叛逆的毕业生’?”
零羽直接将那个泠珞完全不敢宣之于口的目标说了出来——颜语,我行我素的颜语,同时有着女人的美丽和男性的霸气的颜语,敢和校长拍桌子对着干的颜语,用实实在在的成绩给了所有唱反调的人一巴掌的颜语,坚持着“匠气不等于匠心”的颜语……
泠珞竭尽所能掩饰的骄傲与不忿都被零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毫不留情地戳破,还在后来的一百多个日夜中,被零羽反复提起。
泠珞明白,零羽这是承认自己与颜语的相似的,并推着她成为一个颜语那样承担得起豪言壮语的人,否则那些不符合自己客观身份的主张,一旦公布于众,也只是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滑稽、离颜语那样百分百的璀璨更加遥远而已。
“为什么要掩盖呢?去证明不就好了吗?颜语不也说过——‘因自身的无能而导致的谦虚,只不过是弱者唯一能拿得出手来炫耀的遮羞布罢了。’”
零羽在煽动人心上有着别样的天赋,而泠珞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像一只过分仰望着苍鹰的蝴蝶,即使明知可能会被高空的冷气流冻结成标本,也义无反顾地想要跟随着肆意的鹰,用自己单薄的翅膀,扇起一场风暴。
她甘愿沉沦在零羽的诱惑中,然后报以百倍的热情与对未来的展望。
第一章 番外 零落(2)
几年前,第五音斥巨资为初高中部加在一起不足一千名学生修建了比教学楼还要大的双人间宿舍楼,质量堪比白领们的蚂蚁公寓。每个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自配备独立卫浴及简易料理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房间里镜像般摆放的高层床铺,以及床铺下方的书桌。
哪怕高二开学后与零羽同住还没有一周的时间,那极度亲密的二人空间与两个人融洽的关系,也已经能让泠珞把宿舍当成第二个家来看待。
她们共享衣柜,也会轮流挤进对方的被窝里说悄悄话,从娱乐圈的八卦到乐队未来的发展,无所不谈。零羽的被子是朴素的白色,十几年反复浆洗过的布料带着一点点时光特有的生米味道,让人联想到白色的阳光;而体质易寒的泠珞偏重厚度,每每睁眼醒来,就发现穿着背心和短裤的零羽掀了被子,抱住凉凉的金属床栏。她们俩谁也没法指责对方的睡相更差一点。
她们经常抢彼此的书看,泠珞的小书架上有的是各种各样的音乐理论与音乐史,经常让忘记为了作业带这带那的零羽有机可趁;而零羽的桌面上总是摆着各种各样与音乐无关的课外书籍,心里历史政治科技不一而足,偶尔也会出现格调令人咋舌的地下杂志,让不爱出门的泠珞得到各种创作灵感。
零羽曾经感叹自己不应该把有限的零花钱浪费在食谱上,但泠珞的厨艺弥补了这份遗憾,每到傍晚时分她们的宿舍总是率先飘出比食堂诱人百倍的食物香味,不出一个星期零羽就直言自己应该把书籍的花销转移到减肥养生类别上了。
每天早上,泠珞都要把溜到门边的零羽拎回来,要求她养成早上吃水果的好习惯。泠珞能驾轻就熟地用小刀不停顿地削下长长的外皮,当零羽为她的手艺惊叹时,泠珞就会在砧板上迅速把苹果切好八块,或者橙子切六块,丢到小盘子里递到零羽的面前。
“作为抛头露面的人气歌手,维生素C有利美容。”零羽会教育泠珞学会享受休闲时间,泠珞就反过来教育她享受美食和健康的生活方式。
“明明葡萄和香蕉更省时间。”
“你总不能贪图省事,一辈子就吃这两种水果吧?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吃腻。”泠珞用抹布擦干净洗好的小水果刀,将它放回刀架。这把刀真是太方便了,如果它能再长一点,泠珞很乐意用它切所有的食材。
“现在我觉得腻了。”
泠珞还以为自己呕心沥血潜移默化的“习惯养成教育”总算有了成果,谁知道零羽下一句就是:“没你在的话,估计又会不腻了。”
“滚开啦!”
每天都是如此,每天都一样快乐。不论零羽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和自己因为曲子要怎么改而吵架也好,泠珞都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摔碎。
她唯一思考的只有一个问题:该如何做到永远都这么坚定呢?
她曾经在每一次上传新作时自诩贪婪地祈祷:一个人就好,用不着天天吹捧自己,只要读得懂她的音乐就好,在交流的模式下收获称赞与批判都是可以接受的事。不要与她说虚伪盲目的爱,也不要一味地否决她。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千篇一律、精准到毫厘的玻璃杯,而是思维之海中千变万化、像灵魂一样美得摄人心魄的水母。
玻璃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容易七零八落。自己即使是在制作杯子的手艺最为精湛的童年,也没有被任何人称赞过。他们只是不停地改变标准、挑剔自己身上的一切,唯一能让他们满意的方法是和他们一样,变成佚名。
而佚名和“泠珞”这个署名的距离,就是零和百分之一百的距离,没有所谓的灰色地带。
如果玻璃杯也不能让人满意的话就变成水母好了,了无行踪,捉摸不定,不会被摔碎,死去之前还能散发出报复的毒素,两败俱伤。
可即便是那样自暴自弃的想法,也每每在遇见音符时就变成了卑微的恳求:求求你们,在水母半透明的身体里,看见泠珞。在我的曲子里,听我说——
而零羽回应了这样的祈愿。
“为什么不一起做玻璃水母呢?又柔软,又坚硬,能够打碎那些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无法原谅的事和人,又能把无法改变的改变。”
那句话是天大的赦免。零羽的坚定和温柔就这样将自己从被忽视与厌弃的深渊里解救出来,解救到一个不再需要每天都思考该如何与现实壮烈地同归于尽的安全地点。仅此一句,就足以让自己花上一生的精力去报答和追随了。
她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在高一的结业典礼结束的那个傍晚,零羽被新音乐人大赛的海报激发了新的野心,没过几天就正式向泠珞提出了提前组建好完整配置的乐队并参赛的想法。那时泠珞还没有完全从与零羽搭档的忧虑中回过神来,就拖进更离谱的节奏里,被她那疯狂的理想主义所征服。
“VividCycle”是五个人一早就商量好的英文名,光与暗的轮回太过无趣,她们想要成为不服输的颜料,刷新每个没有预想过黑白之外其他色彩的人的认知。悲伤与快乐皆是水母般捉摸不定的色彩,它们不该像只有内外之分的玻璃杯一样,被简单粗暴的划分到“正”或者是“负”的领域内——那是麻木的体现,就和断定只有押韵才能叫歌词的观点一样粗鄙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