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和我一起下地狱……”
守护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黏连着血液与汗水,残破得像是老火车上坏掉的鸣笛。
“那多没意思。”
加害者冷漠地把守护者手中的小刀丢到了远处,微微使劲,将整把唐刀推到了底。然后,她无意识地舔舔嘴唇,已经被染得鲜红的唐刀从打横移动,划开了守护者的大半个身躯。
“你是个懦夫。”她一脚将基本失去行动能力的守护者踹开,任由他奄奄一息地拖着快要断开的身子,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挡在她与泠珞的中间。
“即使我不这么做,你也迟早会因为毫无新意而被主人玩腻丢掉的。”加害者冷漠地总结道,“坚持着那些可笑的理论作什么?成为命运的卫道者,就能被命运赦免吗?痴人说梦。”
“真的吗?哈哈……彼此,彼此……”
所有知觉散落成线条融化在了一起,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失去了形体与称谓,他对世界的认知倒退回一个初生的婴儿,所有事物都是遥远且不必要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娓娓道来。
泠珞。泠珞。泠珞。
守护者的声音越来越混沌、衰弱。血迹与彼岸花,不知哪个的颜色更加鲜艳。
结束了。
他张开嘴,无声大笑。
那是信仰倒下时发出的震荡。泠珞仓皇逃窜的脚步被不存在的石头绊住,再次狼狈地跌倒。
她像是盲人一样,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伸手摸着周围的东西,视觉神经完全无法解读眼中映出的画面,触感也一并罢工。
她再一次失去了……
能够得到的信息仅此而已。
她碰到的是什么?是布料吗?是人的身体吗?是颜语吗?颜语怎么可能这么冷呢?怎么可能这么脏兮兮的呢?
快起来啊,剧本失去了男主角还要怎么继续下去?这样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怎么可能继续弹琴呢?
泠珞徒劳地摸索着,想重新与她曾经熟悉的世界之一建立联系,但那些根深蒂固过的认知轻而易举地随着颜语的逝去而逝去,陌生得像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童话,像是在苏醒瞬间就被忘却的梦境。
地面,光影,以及身边的一草一木,都重新具有了实感。坚硬的,沉重的,尖锐的……这些感觉毫不留情地侵占挤压着泠珞的精神。
现实,现实又一次像铅一样灌进身体里来了,她不能动了,不能呼吸了,也不能思考了。
什么时候会被填满呢?什么时候会被拆开重组呢?什么时候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制成标本,被丢进福尔马林的罐子里,连已经变成骷髅的零羽都触碰不到呢?
什么时候——她可以像第一次杀死加害者时一样,再次忘记这些千疮百孔的现实呢?
“然后——再次重蹈覆辙?”
那个黑色的自己的劝导仍回响在耳边。
可是,她摸遍了这世界的每一寸角落,也找不到一丝可供逃生的缺口啊。
【2017.2.19实体书三校版本】
第一章 妄想症Paranoia 六·必然性(6)
真奇怪,明明所有事物都在野蛮地刺激着神经元,将苦闷的堵塞感无限度放大,与同样鲜活的灵魂水火不容,彼此排斥挤压。
“要现实?还是这样的灵魂?”
“你还想这样天真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方式与世界产生联系?”
那是来自于久远的记忆中,与零羽一同被掩埋的碎片。
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被看不见的网所维系,那些一开始就不在网里的,或是自以为是挣脱了网的,都漂浮到没有尽头的天空;而那些热衷于收集网的,无一不被重力所玷污,最后成为无法破茧的幼蝶,被压在无人问津的地底。
泠珞无助地拍打着地面,她已经无处可逃。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如果不是因为出于这样一种对生命扭曲的热爱,她才不会近乎偏执地将体验到的痛苦都记录并抒发,才不会紧紧地抓住零羽不想放手。那是她难得的能与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不然,真空永远无法传递她的声音。
“——选择吧,是此处,还是彼岸?”
“——是抗争,抑或沉沦?”
“——过去还是未来?”
那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已经无法分辨了。泠珞产生了重影的视野中,颜语的身躯渐渐化为尘土,不复存在,但泠珞还是被吸引着向着他的方向靠近——哪怕加害者与她的距离已不过咫尺。
“主人,不要看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东西!”黑色的影子覆盖了全部,而一抹鲜红出现在守护者风化的残烬中,本能告诉泠珞,那是她一定要抓住的东西。
熟悉的,温暖的,是零羽喜爱的红色。
圆润的小珠子上挂着中等长度的穗,是一条普通的流苏,是以前零羽领子上的饰物之一。以前她每次走路,两个小小的流苏就随着她自信的步伐轻微抖动,让配色淡雅的第五音校服看上去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很多时候,当泠珞被零羽所呼唤,回头未见其人,那小小的流苏就先跃进眼帘。
她怀念那样的红色……怀念零羽的美好……
“喂!不许碰我的朋友!”
那还是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在星期五一起回家的公交车上,泠珞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不怀好意的燥热,她还没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零羽清亮的声音就穿透了整个车厢,然后自己就被零羽用力地护在了身后。
“零羽……别惹这种人……”若在往常,泠珞或许会选择怒视色狼,但彼时她心里想着的只有两个人一起追逐偶像的未来,生怕这样的蓝图被这种低俗的意外所打断。
“我怎么啦?我什么也没干啊?怎么啦小姑娘家家的没事找事?”那个被戳穿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涨红了脸,也扯起嗓子喊了起来。
拥挤的车厢里,所有人都缄口不言,甚至连不敢将目光投向那名汉子,因为他两条胳膊都纹上了狰狞的纹身,来自地狱的火焰锻烤着无数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兵器,还有“JACK”的英文字母。他将一只手撑在公交车的栏杆上,将零羽逼退两步,而躲在零羽身后的泠珞都能感觉到他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泠珞胆怯地向下瞟去,只见那个男人的裤腰下确实撑出了一个不可言喻的形状,正逼近零羽的裙子。而率先发怒的零羽此时却没做任何行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不可以!不能让零羽被这种人……!
她想要拉开自己的手提包去拿装在里面的美工刀,可金属的搭扣偏偏在这个时候卡住,路过不平整路面时摇晃的车厢又令什么也没抓住的她难以保持平衡。
就在她为无法改变现状而焦急的时候,零羽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腿向男人的下身狠狠地踹了过去,男人“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流氓!变态!有什么好说的!敢做不敢当还是男人么你!待会看监控录像看看是谁先动手!”
两脚,三脚,零羽还不解恨,直接挥起手提包朝男人的脸上挥了过去,拉出好长一道红痕。
寂静的车厢中只剩下男人的哀嚎和零羽高亢的骂声。
“满脑肠肥全是垃圾,就你那破纹身画得还没我家三岁表妹好看吓唬谁呢!你真有能耐你还挤公交车啊?”
“有种你就来第五音找我零羽算账,再打我朋友的念头我跟你没完!”
短短半分钟仿佛被拉长成整个世纪,公交车终于到站了,零羽在车门开启的瞬间停止了对男人的单方面殴打,转身拉住泠珞,下车,跑路,一气呵成,只留下一车厢“想起来第五音和娱乐圈关系很密切”的窃窃私语。
她们踩过菜市场乌黑的水洼,比小指指甲还短的烟头,踩过被人到处乱丢的易拉罐,终于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卖部门前刹住了车。收银台后坐着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婆,远远地叫了零羽的名字。
“你疯了吗!你有考虑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你在学校和网上的形象吗?”她们一停下来,泠珞就死死地晃起了零羽的肩膀。
而零羽却罕见地没有马上回复。
她在发抖。
慢慢地,蹲了下去。
那两个小小的流苏也轻微地颤抖。
“我没疯……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零羽的声音中竟带着一股藏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