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门外望了一眼,低声对女儿道:“阿玛还能当几年差,过些日子你熟悉了,自己就能来找我。记着,别轻易相信宫里的人,宝珍更不值得信,不要随便对谁说心里话,说出来也没谁会真心帮你。”
红颜想到白天宝珍与人说话的模样,想到她方才对自己父亲的皮笑肉不笑,阿玛的话她记下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宝珍这个人。
回长春宫的路上,宝珍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话,到门前发现圣驾到了,叫她吓得不轻。原说皇帝今晚去贵妃那里,宝珍才带着红颜去见魏清泰,却这么突然就来了。
好在帝后没什么事,皇上守着皇后便足够,不需要他们在身边,红颜等隔天清晨,才到殿内来伺候。但她只是端了水盆站在门边,看着皇后为皇帝穿戴朝服。
皇后真是温柔如水的人,此刻帝后间的一言一笑,看不出天家威严,唯有夫妻恩爱款款深情,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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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公主
只可惜,皇后没了二阿哥,她仅仅在丈夫和旁人眼中显得坚强稳重,把悲伤痛苦全藏在人后。
不知不觉,红颜已经在内殿伺候一个多月,当紫禁城被皑皑白雪覆盖,乾隆四年到来。
这是新君服阕后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乾隆三年十月里,皇帝就要为太后贺寿,但碍着二阿哥没了,谁也提不起精神,寿宴的事便罢了。如今事情已过去三个月,除夕元旦上,再不能冷冷清清。
元宵前一日,红颜伺候皇后穿戴吉服,那满屋红艳艳金灿灿的褂子袍子,仿佛将皇后的双眸映出血,涂抹胭脂时,红颜竟眼睁睁看着泪水从皇后面上滑落。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每天无不强打精神应付一切,太后跟前、皇帝跟前,然而那温和恬静的笑容,像一张张贴在脸上的面具。此刻蜿蜒的泪痕不仅撕开了面具,更叫人看到她碎裂的心,即便三个月过去,丧子之痛,仍旧未消减半分。
门口忽然有人进来,皇后不及擦去泪水,红颜一个激灵,直接上手用脂粉掩盖,她这么迅速的举动,反叫皇后一愣,更是从方才的悲伤中回过了神。
进门来的,是八岁的大公主,也是皇后如今唯一的慰藉。
公主平日住在阿哥所,但每日到长春宫晨昏定省,也与红颜相熟了,进门见皇额娘在上妆,便吩咐红颜:“可要把我皇额娘,打扮得漂漂亮亮。”
红颜答应着,退在一旁,看着皇后温柔地为女儿整理衣衫,嗔怪她又跑跑跳跳不好好走路,大公主道:“儿臣只带了乳母来,方才在路上遇见嘉嫔,启祥宫的奴才不把儿臣放在眼里,硬是让儿臣等在路边让她们的轿子先走。皇额娘,我没和她们计较。”
皇后微微抬眼皮,语调淡淡地问:“是她们让你在路边等?”
大公主点头:“是呢,好像没认得儿臣是公主,把我当宫女了。”她说着跑到红颜身边,比划着,“红颜是宫女里年纪小的,可总是比儿臣大,个头儿也比儿臣高,她们就是故意的,宫里哪儿来儿臣这么小的宫女。”
皇后面色微冷,可看着女儿与红颜站在一起,才忽地发现红颜不是小孩子了。她一直觉得红颜年纪小,这么一看,分明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公主已跑回母亲身边,乖巧地说:“嘉嫔虽无礼,可儿臣不与她计较。”
皇后挽了女儿的手,温和含笑:“和敬最乖。”
之后母女俩一起去向太后请安,红颜与宝珍等人随行,到宁寿宫后宝珍随主子进去,她和其他人等在门前,没过多久,皇帝也来了。
弘历从众人面前走过,步履生风,红颜伏在地上,龙袍下摆飞起,露出皇帝的长靴,她鬼使神差般抬了眼,便看到了靴底下奇怪的地方。
之后贵妃、娴妃等人陆续而来,与太后、帝后共同商议明日元宵宴。宁寿宫门前各宫的太监宫女越来越多,相熟的人互相悄悄说着话,本以为娘娘们都到齐了,没想到嘉嫔得知这里热闹,竟不惜挺着肚子赶来。
嘉嫔临盆在即,行动缓慢小心,被宫女拥簇着下了暖轿,刚要跨过门槛,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唬得嘉嫔脚下一滑。她身边本有四五个宫女搀扶,这一下并没有大碍,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最最金贵,如今气性也越发大,不由得拉下脸,恶狠狠地问:“是谁?给本宫站出来。”
这里侍立的,都是各宫跟着主子来的宫女太监,一眼望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是方才声音正是从红颜这边发出,嘉嫔见无人应答,就摇摇摆摆扶着宫女的手,朝红颜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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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辜挨打
宁寿宫暖阁里,众人正围着太后说笑,大公主系嫡出之女,聪明伶俐,自幼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如今二阿哥没了,公主自知要慰藉双亲和祖母,比往日更贴心乖巧,怎能不讨人喜欢。
华嬷嬷在一旁见太后高兴,自己也满脸笑容,正欢喜时,底下小宫女悄悄来,在她耳边说:“嬷嬷,嘉嫔娘娘在门外发威呢。”
华嬷嬷闻言,冷然念道:“这一位,真是不怕折腾尽了气数。”
回眸见众主子谈笑风生,实在不愿打搅了兴致,犹豫如何开口,但见皇帝起身,与太后道:“儿子还有朝务在身,不能多陪皇额娘,有什么事,您与安颐商议便好。”他转向皇后,笑容温和,“朕来去匆匆,你替朕多陪皇额娘坐坐。”
皇后已起身,各宫也随之离了座,只见帝后目光相接、情深脉脉,好些人都把头低下了。且不说别的,便是当众唤闺名,紫禁城里除了这一声“安颐”,谁还有这样的福分。
弘历不要人送,与太后辞别便阔步离了正殿,皇后才坐下,宝珍凑到她耳后说:“娘娘,嘉嫔刚刚到,但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正拿我们长春宫的人撒气。”
皇后心中恼,脸上不露声色,这会儿弘历正好出去,孰对孰错就让弘历做主,她长春宫不是伤不起一个奴才,是根本不屑与嘉嫔计较。
宁寿宫外,红颜被几个小太监摁在地上,脸上已被扇了好几巴掌。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晃,脑袋发懵发胀,本能地挣扎着,一抬头,看到宫门前那明黄色的身影。
弘历走出宫门时,听见吵闹声,很自然地便往这边看,但红颜被摁在地上,被人团团包围,皇帝除了瞧见嘉嫔站在一旁,其他人看得并不真切,随口问吴总管:“怎么了?”
这一边,丽云惊见圣驾出现,立刻提醒主子,嘉嫔面色一紧,心里慌得不行。
她原本只想摆摆威风出口气,等下子进门去,谁还能为了宫女与她一个孕妇计较,可真被皇帝撞见这一幕,皇上岂不要嫌她心狠手辣?
“疼……”嘉嫔突然扶着肚子叫唤,一面给丽云使眼色,一面拉着她就往下跌,痛苦地喊着,“肚子好疼,要生了,我要生了。”
弘历见这情景,忙赶到嘉嫔身边,嘉嫔抓着皇帝的手,媚眼含波、楚楚可怜:“万岁爷,臣妾、臣妾要给您生个小阿哥……”
暖轿行来,众人七手八脚将嘉嫔送走,因大臣们还在养心殿等候面圣,皇帝未随去启祥宫,只是派人告知太后与皇后,说嘉嫔要生了。
消息传来时,殿内小一阵热闹,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皇后的存在,就连太后脸上也没露出多少欣喜,淡淡地吩咐:“海贵人,你是启祥宫的人,回去照应着,别叫他们手忙脚乱。”
海贵人起身答应,再向皇后与众位娘娘辞行,走出宁寿宫时,正见几个太监宫女拉拉扯扯,乍见她出来才消停。
“什么事?”海贵人走来,看见地上狼狈不堪的红颜,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再看边上几张长春宫的脸孔,一下就想起来了。
她身边等在外头的宫女都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事,见自家主子出来,赶紧上前伺候并解释,海贵人听得,冷冷一笑:“你们也是有胆子,几时轮到旁人来教训长春宫的人,要不要我请皇后娘娘出来,给你们讲讲道理。”
那几个人战战兢兢道:“这宫女惊了嘉嫔娘娘的胎,奴才们也是照规矩办事,里头主子们都不给个主意……海贵人,要不您做主给一句准话,奴才们也就散了。”
“散了吧。”海贵人扫了眼地上的红颜,转过身道,“会有人教训她,不用你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