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哪一回不是皇额娘挑起的事?”弘历依旧冷静地看着母亲。
“你只看到我为难她?她说出那些不恭不敬的话呢?”太后是心虚才会急,今天这事儿,不过是裕太妃几句话挑起了她的幽怨,就兴师动众地把魏红颜找来,其实看到人,太后就有些后悔,但骑虎难下,事情已经到眼门前了。
“额娘您从前爱给朕做靴子,您还记得吗?”皇帝没有半点要和母亲吵架的意思,淡淡地笑着,“儿臣怕您伤了眼睛,求您别再做,其实不是怕您伤眼睛,做儿子的怎么会不想穿亲娘做的靴子,小时候跟在几位祖母身边虽然受尽宠爱,可儿臣也时时刻刻想能回到您身边。”
太后怔怔地望着弘历,像是被触动了心里的痛处,眼圈儿也红了。
“不要您再做靴子,是因为您做的靴子一双都不合脚。”弘历苦笑了一下,“儿子不说也是儿子的错,但额娘您真的仔细在乎过儿子穿多大的鞋子吗?”
太后不言语,她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她最明白,她没有底气来证明自己的用心。
“就是那双靴子,朕不敢说不好穿怕您伤心,吴总管他们也不敢说,只有红颜敢说。”弘历想起多年前的事,至今仍感慨一双鞋子将他和皇后渐渐分开的心拉拢的暖意,永琏故世后,他和妻子之间看不见的裂痕在不断地扩大,那一双靴子也好,红颜的出现也好,无形中又把他和安颐结合在了一起。可是这一切在太后看来,不过是一个漂亮宫女对帝王的勾引。
“额娘总觉得红颜居心叵测,儿臣能理解您的心情,毕竟在您看来,一个勾引了帝王把她拉上床的女人,能有什么好心眼?”弘历淡淡地对母亲笑着,他越淡定,就越衬出母亲的浮躁。
在来的路上,皇帝就把一切都想好了,也许他该为安颐再多守护一份尊严和体面,可是他相信安颐不愿悲剧继续延续,既然人都不在了,那体面和尊严要来做什么,非要红颜一辈子背负恶名吗?
弘历道:“额娘,当年重阳节那晚,既不是红颜勾引朕,也不是朕要了红颜,是皇后给朕和红颜分别下了药,一夜醒来米已成炊,为了维护皇后的体面,朕向您撒了谎,而红颜也为了皇后的体面,甘愿被人指责背叛主子魅惑君王,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向朕说过半句委屈。可是皇额娘因为不知当年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儿臣很好奇,您为什么不干脆要了她的性命,岂不是一了百了。”
太后听得心慌,虽然皇后走了,皇帝想怎么说都成,可她却信弘历的话,即便她那么讨厌魏红颜,竟也愿意信这些,儿子说的那么平静,将往事娓娓道来,可见这些话在他心里藏了多少年。太后当年何尝没怀疑过,而这么多年皇后对魏红颜的器重和信任,也一直让她觉得奇怪。
太后撑着几分硬气,驳斥儿子:“既然你也说是我不知真相,那我站在我所知道的立场上为你看住这后宫,错了吗?”
弘历依旧很平静,完全没有被母亲怒气的影响,应道:“额娘的心意,儿子感激不尽,可您有好好看过自己做了什么吗?皇额娘,在您眼里,朕到底是一国之君,还是儿子?”
太后傲然道:“自然是一国之君,我受先帝先皇后遗命,要为你扶持后宫,我早就把自己放在一边了,弘历,额娘全心全意都是为了你啊。”
弘历摇头,淡淡地说:“额娘若将朕视为一国之君,为何又要朕以儿子的立场来接受您的全心全意?一国之君决定做什么,还要靠旁人来左右,还要瞻前顾后吗?而额娘若是把朕看做儿子,可您从来没有一件事,是真正为儿子着想。”
“弘历,你……”
“额娘,其实您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而已。”弘历眼中有几分凄凉。
幼年离家被抚养,旁人看来是隆宠,可对于孩子而言,他更希望能生活在母亲身边,可真的回到母亲身边,才发现原来母子情意早就变了味道,弘历想要的,并没有实现。
于是他想着,他不能在母亲身上实现曾经的愿望,那就让母亲在自己身上实现她的理想,谁能想到,他做得再好,母子间终究是越走越远呢。
“当年的事,是安颐的错,可是把安颐逼得崩溃的,也是额娘您啊。”弘历凝视着生母,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为了皇后故去而一夜添出的白发,也好好的用钿子遮挡了,但他却看不到母亲眼中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的慈爱。
“如果没有您把安颐逼得崩溃,也就不会有红颜的事,更不会有现在的麻烦,您所纠结不放的,苦苦相逼的一切,最初的源头都是您。”弘历道,“朕当年对红颜动了情,但若非皇后那么做,朕绝不会要红颜,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连皇后都不在了。”
太后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弘历看着她,眼中微微含泪,继续道:“额娘,您错了。傅恒的妻子为了自己没能阻拦皇后走出船舱而病倒,但额娘您自责过吗?那一晚若不是您莫名其妙把红颜叫走,她守在皇后身边,绝不会出这样的事。安颐她,到底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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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皇后人选(三更到
太后勃然大怒:“难道是我害死安颐?她要自尽,就算那晚不跳江,也一定会有别的法子,我找令嫔并没有为难她什么,不过是叮嘱几句话,这也错了吗?你怎么不去怀疑是不是魏红颜把她推下去的,难道是魏红颜一而再地提起那晚的事,让你觉得错就错在她被我叫走了?”
弘历的失望都在脸上,他觉得现在把安颐最后对红颜说的话告诉母亲,也只会让母亲认为是红颜编的谎话,辜负了安颐也委屈了红颜,何必呢。
他起身道:“额娘息怒,是儿臣言语有失。”
面对冷静清醒的儿子,皇太后越发没有底气,其实她是自责过的,可她很快就把一切推在安颐自己的身上,对于一个不想活了的人,她能有无数种办法让自己死去,她凭什么要背负这股子怨气?可她没想到,儿子会有一天来质问她。
“额娘,儿臣只是希望您知道过去的事,即便不对红颜有所改观,也不要再针对她。”弘历直起身子,郑重其事地对母亲说,“更不要打着为儿臣好的旗号去伤害红颜。皇额娘,这是儿子最后一次恳求您。”
太后蹙眉,掂量着“最后一次”这四个字的分量。
弘历神情严肃,显露帝王气息,堂堂皇帝若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还守什么江山天下,他向母亲躬身道:“额娘,安颐没了,朕的心死了一半,红颜若有什么事,朕做不了这个皇帝,您也就做不了太后。你的娘家虽然姓钮祜禄,可终究是扶不起的小门小户,将来大臣们选了阿哥做皇帝,您以为您能像孝庄太后那样母仪天下执掌大权吗?他们一定会软禁您的,到时候您就一无所有了。皇额娘,既然您一心一意为了儿子好,那就好好守着儿子,让儿子来成全您一生的荣华富贵。”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太后已经无路可退,可她怎么能让自己低头,母子俩对视须臾,她硬是憋出一句:“那皇后呢?我不是说安颐,我是说中宫之位,你自己也明白,中宫虚悬就会人心浮动,难道你要看她们明争暗斗闹得后宫不宁?”
弘历道:“安颐走了才一个月,皇额娘就要朕立继室,难道不怕天下人寒心?”
太后冷颜:“天下人寒心做什么,这是皇帝的家事,并不急于此刻立继室,咱们先把人说定了,我会好好为你培养新皇后。你也别忘了,你那天在这里亲口说,魏红颜绝不会是大清的皇后。”
弘历蹙眉,沉声问道:“额娘已经选好了?”
太后不屑道:“你这些妃嫔里,也实在挑不出好的了,看来看去,只有娴贵妃最合适。论出身论地位非她莫属,而她也是先帝爷亲封的侧福晋,岂是纯贵妃、嘉妃能比,更不要说……”
母子四目相对,太后到底把半句话咽下去了,而弘历根本没有立继室的意思,虽然他对温惠太妃说,如今皇后不过是个头衔,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但这个头衔到底维系着前朝后宫,弘历也不能贸然选一个人就立为皇后。他看着母亲,难道是因为当初嫡母过世后,先帝不再立后,宁愿自己以庶出皇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也不把中宫之位给母亲,才让她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