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几句话,扫去内宫沉闷的气氛,太后得知七阿哥有此帝王命格,更是欢喜,想到要为七阿哥积德,再见皇帝时,便与他道:“纯贵妃怨气深重,隔着东西六宫我都能感受到,不如遂她的心愿,免去苏召南死罪,暂时留在江苏救灾,若能助益于受灾百姓,也是一件功德。不为别的人,且看我们永琮吧。”
如今灾后救济有起色,皇帝的心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浮躁,且听高僧一言,更是安下不少心,便依了皇太后的话,以太后的仁德下旨,免去苏召南死罪,但活罪不可免,送去受灾最重的地方救济灾民。
圣旨传入咸福宫,纯贵妃在抱琴的搀扶下接旨谢恩,得知父亲免于死罪,她失声痛哭,吓得六阿哥不知所措,上前来安抚母亲,母子俩哭成一团,抱琴在边上劝:“娘娘不要再哭了,太后娘娘知道,又该说咱们不吉利。咱们还是为老爷祈福,求老爷平安归来才好。”
纯贵妃这才打起几分精神,让抱琴设香案,她要日日诵经,保佑父亲平安。
转眼又过去数日,大金川战事告捷,受灾银款一批一批送往灾地,皇帝紧绷了十几天的弦终于松下,这日在养心殿处理罢了政务,说要活动筋骨散散步,走着走着却往内宫来,在延禧宫门前停下。
吴总管去叩开延禧宫的门,问大白天的怎么关着宫门,才知道是小公主如今会跑了,爱与娘娘和宫女们玩捉迷藏,总是一眨眼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娘娘生怕公主跑出宫门到外头不好找,所以白天也关着宫门。
弘历进门时,消息已经传进去,穿着红衣裳满身喜气的小公主从门里跑出来,一声声皇阿玛已经能喊得十分清晰,弘历停下蹲着朝女儿张开怀抱,可佛儿没能跑到阿玛跟前,扑通一声就摔了下去。
看得皇帝心里一紧,赶紧要上前抱她,可小公主却自己一骨碌爬起来,低头笨拙地拍拍膝盖,站在原地举着双手,只等后头乳娘跟上来给她擦擦手,她才重新露出笑容,一转身又朝皇帝奔来。
这么小的孩子,摔倒了不哭不闹,还会自己拍去尘土,看得弘历惊喜万分,只等闺女扑进怀里,软乎乎地抱在手中才醒过神。抬眼见红颜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布老虎,笑道:“皇上来,也不派人提前说一声,您进门瞧瞧,闺女的玩具洒了一地,都没处落脚呢。”
弘历抱着佛儿进门,果然见地毯上铺满了各色玩具,几只蒲团散在地上,像是红颜和乳母方才坐在这里陪孩子玩耍,皇帝席地而坐,小公主便指着玩具说:“阿玛、玩……”
弘历好几日没见女儿,听得她口齿更加清晰,问红颜:“你是怎么教的,这孩子开口比她的哥哥们都早。”
红颜笑道:“不过是臣妾每日啰嗦,天天对着她说话,她就是听也听会了,还常常嫌臣妾烦。”
弘历笑:“你哪里是啰嗦,是疼爱她,佛儿从小就乖。”
小公主爬去将自己最喜爱的玩具塞给皇阿玛,弘历低头看到她的手,孩子渐渐长大,手也跟着长大,那连在一起的地方没有任何改变,这佛手是要跟着孩子一辈子了,即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将来也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佛儿缺什么,你只管跟朕要,朕忙时顾不上你们母女,你就去找皇后。”弘历将女儿搂在怀中,万分心疼地说,“千万不可委屈了孩子。”
红颜见慈父如此,这是佛儿的福气,这几日纯贵妃父女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前几日红颜带着佛儿去宁寿宫请安,还吃了闭门羹,也许当时太后真的在休息,但也许就是太后念着佛儿是纯贵妃的女儿还不愿相见,红颜不想去把人想得太坏,可是弘历这样毫不计较孩子的出身,让她很安慰。
“皇上放心,臣妾没有大本事,但如今养孩子,越发摸清门道了。”红颜一面说着,来为女儿擦去嘴角流下的口水,逗着孩子说,“小馋猫,这又是想吃什么了?”
弘历见孩子玲珑可爱,红颜温柔如水,心中一片安宁,想到七阿哥,便道:“你多带着佛儿去长春宫,永琮如今也越发活泼了,一个人怪寂寞的。”
然而话音才落,吴总管匆匆从门前进来,皱眉道:“皇上,江苏八百里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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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瘟疫(三更到
“送到哪里了?”皇帝本温和含笑的脸,顿时严肃起来,听说已送至延禧宫,他便让红颜抱走女儿,起身往门前去。
八百里加急一路直送到延禧宫,才见几分晴好的六宫又被这匆匆脚步声催得沉重,虽然接连几日好消息,可皇帝没敢得意忘形,匆匆展开折子一看,果然是出事了。
潮灾之后发生疫情,瘟疫一夜之间席卷各地,眼下灾民人心动荡,开始往别处迁徙,这折子在路上好歹要走上一两天,眼下灾地是何种情形,皇帝不敢想象。他收起折子便吩咐吴总管召见大臣到养心殿议事,回身见红颜母女站在一旁,缓和几分神情,上前拉着女儿的手道:“佛儿好生与额娘在家里,阿玛过几天再来看你,佛儿啊,你若是天生有灵性,保佑咱们的子民早日度过这场灾难。”
小公主憨憨一笑,像是答应了似的,如此可爱直叫皇帝暖心,他与红颜道:“别太辛苦了,身体要紧。”
红颜欠身:“皇上才要保重身体,这都瘦了好些。”
弘历苦笑道:“若是朕瘦了,能换得百姓福祉,再瘦一些又何妨?”
两日后,灾地疫情越发严重,各种各样的谣言传入京城,直叫人心惶惶百姓不安,听说灾民正大批地往各地迁徙,若是往京城来,皇城根下,皇帝是收还是不收。
自然这只是谣传,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何千里迢迢走来京城,不过是周遭几个省县面临压力,皇帝本欲命各地方开仓收纳灾民,然而疫情不断扩散,灾民四处游走对控制瘟疫百弊无一利,可是将他们圈在一无所有的受灾之地等死,也实在残忍。
朝廷上为了这件事,争执了好几天,当皇帝决定派医药前往灾地,竟有消息传来,纯贵妃之父苏召南罹患瘟疫,已于前日死在了江苏。
噩耗传入咸福宫,抱琴双腿发软,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小佛堂,彼时纯贵妃还在虔心诵经,尚不知老父已故,当听得抱琴哆哆嗦嗦哭着说出这个消息,她石雕似的定在那里,目光如死神情凝滞,好半天才爬起来。
抱琴以为她要走出去,却惊见主子扑向佛龛,将面相温和慈悲为怀的玉观音重重推下。抱琴敬畏神佛,见这情形,本能地扑上前,恰好接住了佛像,将玉观音抱在怀里。
佛像未受损,可纯贵妃却疯了似的将佛龛上的香炉蜡烛和供奉的瓜果都推在地上。抱琴怀抱着佛像躲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外头的宫女太监也不敢进来相劝,等纯贵妃砸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嚎啕大哭,一口气没跟上来,直接厥了过去。
丧父之痛,剜心剔骨,所有人都理解纯贵妃的悲痛,可是她疯狂的拆了佛龛对菩萨不敬,还是叫人心寒。纯贵妃昏睡的时间里,抱琴小心翼翼将佛像请入慈宁宫佛堂,离开时正遇上延禧宫的轿子,她跪在路边等候令嫔先过去,但樱桃却上前来搀扶她,道:“抱琴姐姐请起身,我们主子说天冷了跪在地上伤身体。”
抱琴被樱桃搀扶起,见轿子缓缓而过,一阵风吹过将窗帘掀起,她看到里头小公主正捧着令嫔的脸蛋,亲热地亲了一口又一口,如此美好的天伦之乐,竟让抱琴惶恐不安的心定了几分。可公主明明是她们家主子生的,咸福宫里却从来见不到这样美好的光景。
樱桃对抱琴道:“我们刚在寿康宫听说了纯贵妃娘娘家的事,还请娘娘节哀,抱琴姐姐这几日必然辛苦,秋风凉,您可要多添件衣裳,这一身可单薄了。”
咸福宫里乱成一团,抱琴哪里顾得上添减衣衫,客气地应付了几句,便请樱桃先随令嫔而去,她站在路边遥望了片刻,只见延禧宫的太监宫女,个个儿面相和善,在宫里做奴才,这就是最好的命了。
苏召南因是戴罪之身,虽死于瘟疫,可朝廷连半点抚恤都没有,三日过去,纯贵妃才刚刚缓过神。她急火攻心伤了身体,这一病不容小觑,若要保命且要静心安养,却偏偏这日苏醒来,听见屏风后抱琴说:“三阿哥,娘娘只是想您为老爷写一篇悼文,自然不会要您去府里举哀治丧,这点心愿,您就为娘娘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