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颜缓缓追上几步,众人自觉让路,更有热心观众将那小厮拉了回来。
小厮不明所以,茫然问道:“大士唤我何事?”
画颜神秘笑道:“并无旁事,只是想提醒小哥今拣横财,莫忘本心。”
说着,不等那小厮追问,画颜便转身离开。
小厮疑惑不解,兜着一脸的问号挠着头走出了尼姑庵。
众人仍要追问,画颜却摇头道:“今日解答就到此,再多说,便是泄露天机了。”
她将目光从走远了的小厮身上移开,转向胜蓝示意一眼。
胜蓝点头会意,绕开人群,悄悄追了上去。
“难道大士是在暗示我今天会发横财?奇闻奇闻啊......”小厮一边琢磨,一边往终南山下走来,路经一颗槐树下,忽被一重器砸了脑袋。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仰头骂道:“谁啊!这么不长眼睛......”话还未说完,忽见地上躺着两个银晃晃的大金子。
小厮大喜,头也不痛了,抱着金子欢欢喜喜地跑回了徐府,且逢人就说。
这事很快传遍了徐府,连府主人徐羡之也被引起了兴趣。
第一百五十六章 观音庵的客人
一行白鹭振破了黎明前清甜的云雾,依次落在了弯新的青竹上,它们静静地注视着观音庵内逐渐升起的烟柱,眼看着它化为祥云的一体,遐思神往。
画颜独立于观音庵后院,面对着清润的竹林,垂帘闭目,恬心冥想。
自从昨日画颜在佛堂一举闻名之后,观音庵里的执事便主动热情相邀她暂且于观音庵里住下,以便共讨道教。
一来是为沾佛缘,二来也是为吸引更多的游客前往终南山,为观音庵增添更多的香火。
不料此举正和画颜心意,她也正寻找适宜的安身之地,便欣然住下。
要说这一切均是巧合吗?却不尽其是。
自从收到檀道济发兵通州的消息之后,画颜便连夜辞别刘车儿与胜蓝等人赶往京城。
她熟读历史,景平二年正乃刘义符废黜之年,而朝廷派出半个军营的兵远发通州,不正是她釜底抽薪的好机会吗?
但历史终究是历史,她不能擅自做改变,亲自上阵,但她却能从中做推动作用,将那些必要的人物紧密联系起来,并发动他们的作为。徐羡之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
她早已通过牧娘搜集的情报,将徐羡之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之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候还能在与世无争的观音庵里闲逛,实则是为了精心制造与徐羡之见面的机会。
原来这徐羡之向来尊崇佛教,算是半个清修之人,年年供养佛寺,还请了庙神入驻府邸,日日参拜。
后徐夫人因病逝世,牌位供养于观音庵,徐羡之便月月在特定的日子派人往庵里送捐济银。
恰巧昨日画颜在佛堂听得那小厮一两句抱怨,便心生一计,以神知占卜将他们吸引,便能让他们不请自来。
这在草木皆兵的京城中,似乎是最好的见面方式。
胜蓝抱着一把古琴从厢房中来到画颜身旁,又将一张大桌和椅子上摆着古琴和茶具。一切安放妥当,遂回身向画颜道:“小姐,都安置好了,快坐会吧,你都站了一早晨了。”
画颜缓缓睁开眼睛,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胜蓝抬头望日,答:“辰时了。”
“该来了。”画颜微微转动着肩膀,一头乌直的长发于静宜中荡起层层波澜,她来古琴旁坐下,伸出纤纤玉手,勾起那根根愁丝。
果不其然,不多时,徐羡之便亲自领着女儿徐素华来到了观音庵,为亡夫人的念诵地藏经,这一天正是徐夫人的忌日。
观音庵特地为开国功臣徐羡之另安排了一处小佛堂念经诵法,外人不得靠近。
佛堂里,由执事亲自主持,闭目诵读地藏经,节奏有序的木鱼声,敲打着人们浮躁的灵魂,终于使人在这一刻彻底地平静下来。
然而,徐羡之半跪于打坐垫之上,手持佛珠,眼神却不由地飘向门外。他太想知道那传说中观音化身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否真的有洞察天机的本领。
一遍经文诵罢,徐羡之便轻声先退了出来,请了一位师父带他前去拜见‘大士’。
不论徐羡之在朝中的官位,就凭他对观音庵历年来所做的贡献,无论他有何求,观音庵里一向欣然应允。
“阿弥陀佛,大士,有位施主想请大士赐言,不知大士方便与否?”女师父来到画颜身后,双手合十低头问道。
徐羡之抬起疑惑的双眼,朝前紧走几步,细细打量着那抚琴的女子,心中疑云渐起。
终于来了。
画颜心中一凛,手指微顿,侧头轻应一声,“是何人?”
女师父回头向徐羡之请示一眼,徐羡之则自向前答道:“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
画颜微微一笑,继续弹琴,只是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请问施主有何指教?”
徐羡之转身向女师父点头致谢,女师父自觉退下。
“佛说,长与道德合明,永拔生死根本,无复贪恚愚痴苦恼之患。试问这世间谁又能真正能够归于寂灭涅槃的理体,去往极乐净土?”徐羡之一边说,一边背手在画颜身后来回踱步。
画颜知道他是为试探自己,不紧不慢地笑着答道:“佛又言,受佛重诲,专精修学,如教奉行,不敢有疑。
意为,一心精心修学,求证到净土的殊胜利益,一定奉行佛的教导,对于不可思议的佛智法门,不敢有所疑虑。
必是,有信心则一念得善利,有疑心则五百年受困缚,有信心则莲花开,疑悔则花不开。可见,能否获得大利就在疑信之间。”说到最后一句,画颜故意压重了语气。
徐羡之双眼一亮,逐渐对这位白衣女子的佛学有些信服,他带着谦卑之心,走到画颜面前,恭敬地行礼,“阿弥陀佛,大士见解神妙,一语中的。”
画颜起身微笑道:“徐大人请坐。”
徐羡之刚刚起身,忽听那女子直呼其名,又顿然呆在了原地。
“你究竟是谁?”徐羡之忽然板着脸,警惕地问。
画颜一边将脸上的面纱取落,一边浅笑道:“不知徐公是信张,还是信刘?”
面纱摘落之间,一张明媚的秀脸浮现。
徐羡之定睛细量,忽猛然一惊,指着她说:“画......颜?!”
画颜微微欠身,笑道:“是我,难得徐大人还记得我。”
徐羡之吓得惊慌四顾,斥责道:“你,你难道忘了当年的血色刑场了吗?!怎么还敢来这天子脚下?!”
画颜笑容渐收,独自缓缓坐下,一边往桌旁沸腾的茶炉中添放茶叶,一边漫不经心道:“相反,正是因为一直记得,所以才要来一趟,了结这心结。”
徐羡之心中一凛,撩起长摆,一把凑到画颜对面坐下,严声探问道:“你是来报仇的?!”
画颜浅露笑容,将浸泡好的茶水,往徐羡之跟前的茶杯斟了一杯,“徐公也可以如此理解。只不过,不只我一人。”
“什么意思?”
画颜自斟一杯茶,拂了拂水面上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徐公有没有想过,太后为何突然发兵通州?”
“那是因为朱超石违抗太后命令,私自出城,起了不臣之心。”徐羡之看着画颜说道。
“朱超石又为何违抗太后之命?”画颜紧接着又问。
徐羡之定了定,而后又缓缓道:“拥兵自重,过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便不喜人约束罢了。”
画颜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轻叹道:“徐公,您是何许人也?说出这样一番平庸之见,还量我会相信吗?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朱将军之所以违抗太后命令,私自出城,是,为了辅佐三王爷。”
“什么?!”徐羡之惊得立刻站了起来。“你是说......”
画颜颔首道:“不错,三王爷志在天下,且一定能够成功。”她忽然站起身,面带微笑地往徐羡之身旁走去,一双犀利的眼睛,仿佛将他看穿,“徐公难道不曾有朱将军那样的想法吗?如今正是你的机会。”
徐羡之警惕四顾,见周围悄无人迹,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颓然地跌坐在茶座旁,“你们总算来了。自从画大人倒台的那一天,百姓怨声载道,我就预见了这种场面,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事情来得这么快,并且与我谈判的人,竟然是你。”